第一百零一章 龍潭虎穴
他遲疑了半晌，見這女子微微一笑，眉梢眼角裏終於看出些豆蔻年華的生澀，畢竟還隻是個未出閣的女孩子，心神才算是穩了下來。
“大小姐若是沒什麽吩咐，老奴就下去了。”那婆子畢恭畢敬的躬身請示道。殷繡垂首緩緩端起石桌上的琉璃茶盞，輕輕應了一聲。婆子這才卻步退了下去。
中年男子忙站起身來，一拱手說到，“在下彝鼎書院麥某，見過殷座主。”殷繡隻含笑點頭，說道，“不知麥山長今日造訪，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哪裏哪裏！”男子忙笑著答道，又訕訕的兀自坐下，在腦中飛快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殷繡卻漫不經心的拿起一小塊綠豆酥，在手中細細審視起來。
“呃，殷座主也知道，這洛陽的私學之中，占翹楚之位者，非你我兩家書院莫屬。”他頓了頓，見殷繡並沒有提出異議，不覺有些意外，但還是照著主家的吩咐繼續說了下去，“我們彝鼎書院雖是新成立不久，卻也是斥重金而造，還請來了當朝的翰林學士族下子弟擔當夫子，眼下正式的招生程儀還沒到，卻也有不少學子慕名而來呀。”
頓了頓，又說到，“今日特來拜會，便是希望，兩家書院能夠相互扶持，強強聯手，必然對雙方益處良多！不知殷座主意下如何？”
殷繡用帕子掩麵笑了笑，“強強聯手，自然是好的。”
男子正歡喜，殷繡又說，“不過，既是要合作辦學，也應該要坦誠以待，不含偏私才對吧。”
男子忙點頭附和，“自然如此！自然如此！”
殷繡放下茶盞，定定的望著男子，“如此說來，還勞煩麥山長將彝鼎書院的各項規約，簿子，名冊等物籌備一下，鄙府這邊也會一應俱全，介時相互交換，以避藏私之嫌，麥山長意下如何？”
男子一聽，立刻麵露駭色，章華書院成立數十年，這些名目資料自然早就公諸於世，拿出來也不打緊，可是彝鼎書院，背後本就有些見不得光的操作，哪裏能把這些東西交出來？
他正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應答，殷繡又道，“不過，此事也不必急需，可以從長計議。”男子如獲大赦，長歎出一口氣，隻道“正是！正是！”忽然心下莫名的湧出一絲恐懼來，這小女子從何時起搶占了主動權？此刻他竟有些像耕地的老牛，由她牽著鼻子走了。
他假借喝茶，暗自思索了一番，殷繡亦默然不語，半晌沉默之後，他正欲開口，卻聽殷繡說到，“論及合作，其實另有一事，倒是即刻可以做的。”
“貴書院近日就開始授課了，昨日我還聽聞，瞿夫子在女市上飲酒作樂，至宵禁時間才回書院，山長就不怕他言行隨意，誤了書院的課程？”
一聽此言，男子頓時覺得一陣涼意沿著脊背直衝上來。雖是尋常無奇的一句話，卻將彝鼎書院的動向說了個清清楚楚。瞿夫子是主公親自從國都邀約來洛陽教書的，瞿院士在翰林院享有盛名，這個兒子無論品行學識，明麵上總能力排眾議，隻是她如何知道瞿夫子品行不端的？除了這些，關於彝鼎書院她還知道什麽？關於他自己的身份，她該不會也早已知曉？
他一時茫然，不知如何作答，殷繡卻嫣然一笑，“我倒是有一提議，不妨兩家書院定個約定，一方的夫子可以去另一方代課，互通有無，及時補缺，豈不是萬全之策？”
男子不覺皺起眉頭，這話他左思右想，實在挑不出毛病，彝鼎書院本就做好了打算，要將章華書院取而代之，若是兩邊的夫子能相互代課，到時瞿夫子就可以到章華書院來，在學堂中扇扇風，定會讓章華書院人心惶惶，起意轉學，難道這不正是主公想要的嗎。可是，他就是隱隱感覺哪裏怪怪的。
他正要開口說話，卻聽到不知何處傳來一陣慘叫。一行數人從他背後匆匆走過，不由得撅住了他的視線。這些人都身著藏藍色的布衣，五大三粗，想來是殷府莊子上的佃戶，總共約莫十來個人，最中間的兩個人一前一後挑著一根木樁，竹竿下麵懸吊著什麽東西，那東西還在拚命掙紮，碗口粗的硬木樁被牽扯著，已然有些變形。
男子蹙緊了眉頭，一股不好的預感自從他頭頂流瀉下來，身上的燥熱霎時變成了森森寒意。這是要殺豬分肉嗎？這盛夏時節，離年關還遠得很，為何殷府要在此時宰殺家畜？更何況，這裏並不是灶房呀。他假意端起麵前的茶盞，又定睛看過去，正好一夥人走得近了。
“砰！”他手中的茶盞一滑，重重的落在石桌上。男子臉上五官慢慢顯出驚駭之色來。那竹竿下麵被五花大綁，拚死掙紮的並不是豬，而是一個人！和周圍眾人穿著一模一樣的人！
“麥山長？——麥山長？”
他霎時腦中一空，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殷繡正在對他說話。再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舉著茶盞的手還僵硬的懸在半空中，茶盞落在桌子上，裏麵的湯水早已灑得滿桌都是。他看到殷繡定定的看著自己，眼神由關切變為了鄙夷，一時又羞又惱，竟不知說什麽才好。
殷繡微微一笑，“麥山長大概是誤會了，”說著目光看向那夥人，“那是鄙府上的家丁，三年前胡人攻破洛陽，從那時起，鄙府就開始培養自己的武師了。他們不過是例行操練，還請勿要見怪。”
男子“嗯嗯”的應了，努力咧出一個微笑，可是臉上的皮肉卻像是凍住了一般，隻現出一個扭曲的苦笑來。主公怎麽沒有提醒他，殷府有自己的武師？還是如此粗莽凶殘的武師？！他這時才猛然覺察，自己無意間闖入了龍潭虎穴，萬一這會子自己說錯了哪句話，這位大小姐惱羞成怒，不會把他也五花大綁，讓武師們宰殺分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