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單刀赴會
殷繡心下一驚，轉頭看到三老爺鄭重其事的神情，隻默默頷首。沒想到謠傳竟已經傳到了三老爺耳中，殷府的其他人是否也聽說了？父親本人呢？殷繡遠遠的看著殷老爺與門客們且行且笑，見他慈眉善目，似乎對周圍的人沒有一點戒備，不由得心中一陣動容。
殷老爺偶然一抬頭，正好看到殷繡朝自己走過來，臉上的笑容越發絢爛，振臂高高揮舞著，喚殷繡過去。
“阿爹——”殷繡垂著頭，含羞走過去，嗔怪的看了父親一眼。
“無妨，快到阿爹這裏來，都是自家的人，繡兒莫怕莫怕啊，乖——”殷老爺像哄小孩子一般摸著殷繡的頭頂，又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話。殷繡撒嬌道，“阿爹，繡兒的發髻都被你弄壞啦。”跟在後麵的門客們會心而笑，殷繡挽住殷老爺的胳膊，三老爺也湊上來，三人行在一處，像極了老父親和一對兄妹。
眾人走到花園裏在一處蔭涼處休息，翠兒拿出準備好的冰鎮甜湯和點心，殷繡正美滋滋的吃著，偶一回頭，卻見方才跟在人群後麵的那個啞巴門客不見了。殷老爺正高高端起一隻琉璃杯，衣袖掩麵，殷繡趁機湊到三老爺近旁問，“方才我們看到的那個人，怎麽不見了？”
三老爺想了想，“你是說曾琦，又聾又啞的那個？”
殷繡點點頭。
三老爺輕輕“哦”了一聲，道，“那人身體不太好，這次為了老爺的壽誕，大家都住在殷宅裏，他卻執意不肯，每日隻來點卯，就回去休息了。”
殷繡默默應了，這時已經到了傳午膳的時間，殷老爺興致極好，命人在花園裏一塊空地上擺了幾桌宴席，流水濫觴，賞花對飲，好不風雅別致。殷繡和三老爺也一道吃了午飯，才向殷老爺辭了行，回了各自院子。
殷繡回到院子，青梅和雪酥伺候著淨手，換了衣服，正準備小憩一會子，忽然有婆子進來道，“門子來傳話，有一位生客要見小姐。”
青梅蹙眉責問道，“正是小姐午休的時間，怎麽不回絕了。”婆子麵露難色，垂頭唯唯諾諾的說道，“聽門子說，那人乘著馬車，穿戴不凡，怕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人物，免得誤了小姐的事。”
青梅微微思忖，又問，“打聽到姓甚名誰了嗎？”
婆子努力回想了一番，“哦——說是，說是什麽鼎書院的，什麽山長。”
“啊？！”雪酥忍不住驚呼出聲，青梅也蹙緊了眉頭。
“居然敢找上門來了，就是他們跟老爺和小姐搶學生，還鬧事，小姐，教訓他們！”雪酥說著就要擼起袖子。
“雪酥！”青梅狠狠斥了她一聲，“小姐還沒發話呢，不得無禮！”
雪酥隻得乖乖的低下了頭，拿眼睛偷偷瞄著殷繡。殷繡回看了雪酥一眼，思考了片刻，對婆子說，“請客人到南院的涼亭等我吧，我換了衣服就來。”
婆子不解其意，怔愣了半晌才應了，請辭退了下去。青梅和雪酥相互看了一眼，一個去打水給殷繡淨手，一個去給殷繡取衣裳。
殷繡換了一件黃檀色的蜀錦襦裙，上麵是金絲鑲瑪瑙的卷雲紋，曲裾邊緣還有一條金絲銜珠的流蘇，頭發梳成一個單螺髻，配上萬字鈿和點翠青金石的金約，露出光潔如玉的額頭，一對翠眉嬌妍而深闃，一雙眸子不嗔而自威，嘴唇輕輕抿著，不言語間，也有幾分莊重凜然的風采。
“小姐，為什麽要讓那人到南院去？那裏人多手雜的，豈不失了咱們殷府的顏麵？”雪酥說罷方知道自己又失言了，忙吐了吐舌頭。
殷繡剛帶好了一對京珠耳墜子，在銅鏡裏仔細端詳了一番，隻笑笑說道，“無妨，你等著看好戲便是。”
南院外的涼亭裏，婆子領著一個中年男子落了座，含著笑意交代了兩句，轉臉翻了個白眼，便把他一個人丟在那裏，兀自走開了。此時正是一天中日頭最盛的時辰，涼亭四麵透風，卻被灼熱的金光從四麵照得不留一絲陰涼之地。
中年男子頭上已經熱汗涔涔，頭上的白玉發冠已然歪了，耳邊還有幾綹亂發。身上華貴的軟綢袍子也出現了大片的汗漬，為此他不得不緊緊夾住兩條胳膊，卻還是遮掩不住。
不遠處似乎有一個寬敞的獨院，矮矮的粉垣後麵不時有人熙熙攘攘的進出，男子數次張口想要喊人過來，那些人卻像沒聽見似的，誰也沒有理會他。他隻覺得喉嚨裏火燒火燎的，頭暈乎乎的似乎就要中暑，腦子裏早已盤算好的話術怕是要忘光了。
這殷府果然是不好對付的，方才他的馬車到了正門外，門子卻說什麽也不讓車進，車夫與門子爭執不下，差點挨了一頓打，他隻得退讓，命車夫把馬車駛到後巷，從側門入府，誰知又有人攔住他說，隻能下車徒步進宅子。他又隻好頂著大太陽跟著婆子走，就這樣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婆子才讓他在這涼亭裏坐下。
真是仗勢欺人。他假借拿帕子擦汗的功夫，狠狠咬住自己的後槽牙。他倒要看這家人能囂張到幾時，臨行前主家已經把殷府的情況，和他該說的不該說的話全都細細的教給他了，他隻需要照本宣科，一絲不苟的說出來就行。
他從來都相信主家的睿智和財力，隻要這件事辦好了，主家就會賞給他無數的金銀財寶，還會在書院裏給他留一個好職位，他會從此飛黃騰達，而殷府，也會嚐到羞辱他的報應。
男子想著，隻覺得滿地金光就是一箱箱的黃金，他簡直要口水汪洋，咧開嘴角笑了起來。“咳咳。”一陣幹咳聲打破了他的美夢，他側頭一看，一個婆子正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滿臉的嫌惡和鄙夷。
他又往石桌對麵看了看，霎時心下一陣慌亂，眼前的女子神情倨傲，華貴威儀，全身氤氳在光暈之中，這樣的麟止鳳儀，讓他不得不自慚形穢，恨不得鑽到地縫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