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蟬趣
雷總管思忖了一番才說道,“其中五六人確是難得,做事能從大局入手,其他人也願意聽從他們的意思,可列為最上等;其次有數十人,要麽一肚子學識,要麽各行各業什麽都懂一些,做起事來能當大任,可列為中等;當然,也有少數,垂著手在一旁偷懶,甚至言語挑唆,妨礙別人做事的。”
說罷又輕歎一聲,“虧得小姐想到,不然我都不知道,同為一府的門客,差別竟如此之大。”殷繡笑著連連點頭。昨日約法三章,她立刻就把籌備壽禮的任務仔細吩咐給了雷總管。
她有意不自己出麵,雷總管又事務繁多,必然無瑕親自監視著他們。隻要那些門客以為無人督著,才會放下戒備,顯示出自己最真實的一麵。她就是要看看他們最真實的品行。如此一來,要為他們劃分等級就容易多了。壽禮備好後,又有一石三鳥的作用。
殷繡命青梅取來一些實用的物件賞給了雷總管,雷總管千恩萬謝了一回,便辭了她出去。青梅雪酥伺候著殷繡午憩,眼下正是大暑時節,內室裏不通風,青梅命人把一張小榻搬到了廳堂裏,放在格柵窗下,又擺了屏風避嫌,涼風入室,倒是個午憩的絕佳去處。
雪酥坐在殷繡腳邊給她扇扇子,殷繡迷迷糊糊剛睡了一小會兒,卻被窗外的蟬鳴吵醒了。青梅坐在另一側窗邊,蹙眉看了看窗外,示意外間的婆子近前來,小聲說道,“譴幾個小廝去,把樹上的蟬都抓起來,別吵得小姐睡不著。”
婆子點頭正要走出去,殷繡卻坐起喊住了她,“等一等!”青梅忙繞過屏風,“小姐,我已經讓人去捉樹上的蟬了,你快睡下,一會子就不吵了。”“正是此事!”殷繡笑著道,“你跟婆子說,抓住的蟬不要丟了,裝在竹籠子裏,可好玩呢!”
青梅沒好氣的看了她一眼,又忍不住笑了,跟雪酥一起服侍她重新躺好,便出去了。雪酥瞧著青梅走遠,才偷笑打趣道,“小姐真是的,都十三歲了,還玩樹上的蟲子呢!”殷繡本來已經睡著,這會又噗嗤笑起來,睜開眼睛道,“還不止呢,明日帶戎哥兒出去玩,我也要把它們帶著!”
到了第二日,殷繡果然早早起身,選了一件輕薄涼爽的裙衫,頭發高高攏起一個雲髻,配上一朵紗花,便抱著五六個小竹筐出了門。劉戎和三老爺早候在門外,劉戎今日不用去學堂,穿了件琥珀色的長衫,已然是個翩翩少年,三老爺也有意打扮了一番。幾個人高高興興上了馬車。一路出了殷府,向建春門駛去。
“堂姐,車上怎麽會有知了叫的聲音?”車輿裏蟬鳴四起,劉戎一臉懵然,四處打量著。“我知道了,小繡繡是不是藏著什麽好玩意,也不分給咱們。”三叔父佯裝氣惱道,說話間全無身為長輩的身架。
“我這不是拿出來了嗎。”殷繡笑著拿出準備好的錦帶,把竹籠子一一分給劉戎和三老爺,兩個人莫不歡喜有佳。幾個人一路玩著,馬車駛上了一條大道。四麵綠柳成蔭,十分涼爽,劉戎忍不住半個身子探出車輿,陣陣涼風帶著夏日特有的潮濕氣息,好不爽快。
沒想到這時馬車偶然一震,劉戎手中握著的竹籠子應聲滾了出去。這竹籠子本就圓溜溜的,又格外輕巧,一下子落到地上,滾得老遠。劉戎大叫一聲,“哎呀,我的知了!”阿寧忙勒馬停車,眾人都跳下車去幫著尋找。
沒想到這一小會功夫,竹籠子便不知滾到哪裏去了。大道兩邊草木豐茂,一隻小小的竹籠子滾進去,必然是找不到了。無巧不巧,天上這時正好有雲遮住日頭,蟬鳴聲戛然而止,更不知去哪裏尋那籠裏的知了了。
青梅用自己的帕子遮在殷繡頭上給她遮陰,阿寧頭上已經淌下了一串汗珠。劉戎看向眾人,撅了噘嘴,委屈的喃喃道,“怕是找不到了,咱們還是上車吧。”阿寧也湊到殷繡近旁低聲勸到,“小姐,此處是太守的官宅,咱們還是快些離開吧。”
原本殷繡並未在意,聽他這一說,抬眼看過去,眼前是三開的紅漆金釘大門,大門兩旁都有獅子踩球的石雕,似比殷府正門前的石雕更加威儀。隔著院牆,隱約可以窺見宅子裏的房屋,雕磚起脊,青磚砌牆,灰瓦覆頂,雖不及殷宅奢華,卻更加肅穆莊重,氣勢不凡。
眾人都準備上車離開,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軟軟糯糯的聲音,“請問,這是你們的嗎?”
眾人轉過頭去,原來是一個約莫三,四歲的小娃娃,垂髫粉臉,係著一條紅肚兜,上麵繡著鯉魚躍龍門的精致花紋,肉乎乎的脖頸間掛著一條三色絲線穿著的金質長命鎖。
劉戎快步走上前去,舉手作揖,“這竹籠子是我弄丟的,幸虧你拾到了,實在感謝!”說著伸手就要去拿娃娃手中的竹籠子,那小娃娃卻撇撇嘴,垂下頭去,並不將竹籠子遞過來。殷繡笑著走過來,柔聲對那娃娃說,“你若是喜歡,可以與我們一起玩。”
劉戎和阿寧一齊向殷繡投來不解的目光。
“小姐,”阿寧壓低聲音,不安的說到,“這娃娃恐怕是太守府裏的家眷,萬一被太守府的人看見了——”殷繡笑著對他搖搖頭,示意他無須擔心。阿寧隻得住了嘴。雲彩飄過,金燦燦的陽光又傾瀉下來,竹籠中的知了又開始嘶聲高鳴。
幾個時辰後,太守府內。太守揉了揉太陽穴,推門從書房裏走出來。鄉舉裏選之期漸進,每日來拜會、推薦、送禮之人層出不窮,這些人都是洛陽的高門大戶,哪個都得罪不起,更不可顧此失彼,上級又來了信函,名言今年朝廷諸多變動,舉薦官員一定要慎重再慎重。這樣想著,他隻覺得頭疼欲裂。
若是往年,從彝鼎書院裏選個出類拔萃的子弟,總能服眾,今年卻似乎不大可行了。他忽然想到那個新建的彝鼎書院。旁的不說,這新書院的山長和夫子幾天來快要把他的官宅門檻都踏破了。這殷勤之態,比起殷家的冷落,倒是更得他青眼。
太守正想著,忽聽樹上蟬鳴大作,本就事物繁重,好好的午覺也因為樹上的知了被攪和了,他心下煩悶,又無從排解,行至中井邊,忽然聽到一陣清脆的歌聲。一股無名之火霎時竄上來。他徑直朝那歌聲走過去。
“朱盛!朱盛!!”宅子裏的掌事聽到太守喊自己的名字,忙跑了過來,“老爺為何事氣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