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偽裝
劉妍說著挑了挑眉,“屈尊就卑,不棄我這髒亂之地,劉妍謝過了。”。殷繡淺淺一笑,仰頭環視了一番。正是春日韶華,院子裏四處繁花盛開。因為先夫人最喜愛牡丹,殷府中四處遍種,這邊的院子裏亦以牡丹最為豔麗。
“如此繁花錦簇,何來髒亂之說?”殷繡笑著往向劉妍,今日因要去書院,她穿著一襲顏色素雅的芽黃色紗裙,頭上也隻簪著一朵顏色近似的宮花,站在花叢之中,別有一番雅致雍容、劉妍眼含妒忌,心知殷繡一年比一年出落的更美了,而自己卻越來越相貌平平,看到她就忍不住要譏嘲她兩句。
殷繡卻又說到,“隻是美中不足,缺一朵,”說到這裏,未語先笑,“缺一朵,魏紫牡丹。”
劉妍知道她是在取笑自己沒能在這一年的花朝節慶典上奪魁,霎時氣得臉都綠了,卻又不知說什麽才好。過了許久才又道,“聽說你和戎哥兒昨日去為舅父挑禮物,挑了許久也不回,怎的,八親王府的世子妃也會囊中羞澀,選不出好東西來?”
聽到這話,侍立在院子裏的小丫鬟也忍不住笑了,劉妍一臉得意的看著殷繡。說起八親王府,殷繡乍然想起了辛垣錦。
三年孝期,八親王府掩門閉戶,在朝局中幾乎銷聲匿跡。洛陽人人相傳,說八親王府怕是要就此沒落了。八親王也隻在王妃往生前匆匆回來探視了一番,還因此獲罪,蒙皇帝大赦,回北境戴罪立功。三年,辛垣錦一個人守著一座落寞的王府,會是怎樣的光景?
“姐姐說笑了,”一個稚氣未脫的童音打斷了殷繡的思緒,她看到劉戎站在外室的石階前,一身青衫,儒雅溫潤。劉戎拱手,對著劉妍的背影說,“堂姐心知我母親素來節儉,拿不出太奢華的賀禮,唯恐羞臊了咱們,故此多方考慮,姐姐當感念她的用心才是。”
“戎兒!”劉妍一下子站起來,“連你也幫著這個外人說話?!”
殷繡跑過去把劉戎拉到自己身邊,“哪裏是外人?你若是願意成全,我巴不得認了這個親弟弟!”劉戎一聽,羞赧得滿臉通紅。殷繡不由分說拉著他出了門。
兩人上了馬車,一路往書院行去。殷繡坐在馬車裏,不禁暗自好笑,看來二姑太奶奶這邊對劉戎在公堂過審的事情一無所知。如果她們知道,是她殷繡為劉戎免去了牢獄之災,怕是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馬車行至書院門前,阿寧扶著殷繡和劉戎下了車。今日書院裏氣象很不一般。似乎半數的雜役都在正門裏外灑掃,漢白玉石階兩邊栽滿了樟樹和柳樹,此時竟一片落葉也找不到。殷繡和劉戎拾級而上,卻見一個人站在不遠處,正緊緊的盯著他們。
她們再走幾步,那人的麵貌才逐漸清晰。殷繡臉上的笑容霎時凝固了。
韓蟬兩手叉在胸前,臂彎裏倚著一把掃帚,居高臨下的看著殷繡。垂下的眼睫如蒲扇一般掩映著黢黑的眸子,蓮瓣一般尖俏的下頜高傲的昂著,這樣好看的一張臉,不知為何,殷繡見了就來氣。
她有意撇開頭不去看他,兩人擦肩而過,卻忽聽他悄聲耳語,“殷大美人兒,想通了?願意陪我去浪跡天涯了?”殷繡氣急敗壞的轉過頭來想要罵他,不料恰好他也側頭轉向殷繡。
殷繡隻覺眼前莫名的蒸騰起迷蒙的水霧,須臾,首先驚醒過來的是她的嗅覺,一股皂角的清香混雜著男子特有的氣息,一如前日她與他初識的時候。這氣息太過濃鬱,她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眼睫顫抖著看過去,目力所及,是一雙殷紅的唇瓣,棱廓分明,唇瓣之上,新生的細小胡茬幾不可見,唇角勾出意味不明的淺淺笑意,如同一彎細鉤,讓她許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砰!”殷繡忽然聽到一聲巨響,這才清醒了大半,隻見韓蟬仰麵癱倒在地上,嘴角邊有一片淤青,他一手擦著嘴,嘴角邊那抹笑意卻久久停留在那裏。
“我警告過你,離我家小姐遠點!”阿寧舉著拳頭,還想打過去。劉戎攔在兩人中間試圖勸阻。殷繡隻想著方才險些與這人肌膚相親,又恨又惱,這時雙頰緋紅,恨不得自己也能上去給他兩腳。
“誰人在此打鬧?”忽然有人沉聲問道。
韓蟬一下子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阿寧,退至道旁,垂首作揖道,“山長!”
殷繡一抬頭,就看到一個須發雪白,仙風道骨的老人,原來這就是書院的山長,徐淵鹿。
殷繡躬身款款行了一禮,“殷繡見過徐山長。”徐淵鹿神情微怔,隨即展袖對殷繡行了一個長揖大禮,鄭重說到,“徐淵鹿見過座主。”
殷繡的臉霎時又紅了,雖說父親已經將管理書院的一幹事物交於了她,可她還是有些自知之明,自己這樣不學無術的小女子,竟被山長如此禮遇,心中羞赧自不必說。
“噗。”旁邊的韓蟬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捂著嘴偷笑起來。
殷繡竭力克製自己不予理會,隻聽山長緩緩說道,“不知座主今日駕臨,有失遠迎。”殷繡笑著應和著,忽然發現,山長的身後還站著一個中年男子,一抬頭,卻見這中年男子的目光正好落在她的身上,眼神中滿滿的憤恨和敵意,讓殷繡不寒而栗。
山長見兩人對視,忙道,“這位是我章華書院的座主,殷府殷大小姐”說著又轉向殷繡,這位是洛陽漕運總會的穆會長。”
殷繡立即欠身行禮,穆鴻飛是江湖人士,便隻低頭拱了拱手,兩人算是見過了。殷繡趁機打量了一番,穆鴻飛一身習武之人素有的打扮,窄袖粗布衣褲,腰上一條格帶,隻有格帶上一塊通體潤澤的蜜蠟和手腕上一串上好的星月菩提珠串昭示著主人的身價。
這行頭做足了威武,穆鴻飛本人卻是五短身材,瘦削羸弱,盡管臉上一派殺機,那高高凸起的顴骨和蠟黃枯槁的臉色,卻讓他的戾色褪去了大半。想到穆誌勇那樣體格彪悍,力大如牛的人竟有這樣一位父親,簡直讓人好笑。
昨日穆誌勇還因誣告劉戎挨了板子,今日穆鴻飛又親自造訪山長,莫不是要為兒子討公道來了?殷繡想著,唇角幾不可見的向上揚了揚。來得正好,穆誌勇背後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誰,她正好可以借此機會一探究竟。
山長又對殷繡行了一個大禮,轉頭喚跟在身後的小廝帶殷繡去涼亭下小憩,又說,“還請座主稍事休息,穆會長與老身有約在先,徐某即刻來向座主謝罪。”
殷繡忙道“無妨”,又向山長和穆鴻飛點頭致意,才目送兩人走開。兩人似乎並不希望殷繡聽到他們交談的內容,沿著石階行去,一路無話。
殷繡轉過頭來,這才發現,韓蟬的目光一直遠遠的追視著穆飛鴻,神情冷峻,如臨大敵。見殷繡端詳著自己,韓蟬這才轉過頭來,霎時換上了一副諂媚而又輕佻的嘴臉。
殷繡恨自己不該看他,立刻轉過臉,沒想到韓蟬竟涎皮的快走幾步,湊上前來。
殷繡冷冷的笑了一下,譏諷他道,“又皮癢了?”“哈哈哈!”韓蟬也不惱,倒是爽快的大笑起來。笑罷,臉上卻認真起來,壓低聲音說到,“我可是有要事向座主大人匯報。”
殷繡蹙眉不語,韓蟬又道,“你可知,徐淵鹿和穆鴻飛兩人是摯交?”
見殷繡臉上顯出難以掩飾的驚愕,他又得意的笑笑,“你可知,穆鴻飛今日為何事而來?”
殷繡思忖片刻,驚愕更甚。韓蟬臉上笑意也更深了些,幽幽的說,“此事關乎重大,眼下這風向已然不好,座主大人可要多多小心。”
話音剛落,一個管事的快步沿著石階跑下來,劈頭罵道,“好你個懶骨頭,尋了你半日,原是在這裏藏著呢。”這管事的似乎並不知道殷繡的身份,看也不看她一眼。韓蟬被嚇得轉身就跑,儼然又是那個落魄不羈的少年了。
殷繡直怔怔的靜靜思索了片刻,這個韓蟬,書院裏的小雜役,為何有兩副麵孔?她又側目看他,心下凜然。迷迷糊糊的雜工,諱莫如深的智者,這兩副麵孔,總有其一是偽裝出來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