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月下相會
殷繡立刻全身僵住不能動彈,隻覺得下一秒就會聽到青梅冷冷的嗬斥,或者更糟,這麽晚才回,二姑太奶奶和劉妍搞不好會守株待兔,等著抓她訓問。
殷繡緊緊皺起臉,屏住呼吸。那腳步聲卻戛然而止。
“你勿擔憂,我這就走了。”竟是一個男子的聲音。
殷繡一下子縮到桌子底下,像一隻小老鼠似的在暗處窺探著。
“以後再別來了,小姐要責罰我的。”這會是女子的聲音,似十分懊惱。
殷繡蹙了蹙眉,這女子的聲音十分耳熟,該不會是——
那女子的腳步聲跨過門檻,已經走進了外室,殷繡生怕被他們發現,手腳並用,飛也似地躥進了內室裏。待她悄悄貼著門簾站直了身子,又被內室裏的場景嚇了一跳,差點驚呼出聲。
“噓——!!”雪酥帶著幾個小丫鬟,齊刷刷轉頭看向殷繡,示意她不要做聲。她們一個個都縮頭縮腦的趴在格扇窗邊,窗子開啟一條窄窄的縫隙,正好可以看到外麵。
原來這些人都躲在這裏看熱鬧呢,哪裏是睡著了。殷繡暗自腹誹,毫不猶豫的跑過去加入了她們的行列。
透過窗戶,隻能看到方才說話的男子。此人身形頎長,眉清目秀,身著一襲淡茶色的祥雲紋長袍,卻十分陳舊,遍布褶皺,似乎是個二十出頭的落魄公子。
隻見他似乎注視著某人,柔聲說到,“你且再忍耐些時日,等我籌夠了銀子,立刻贖你出府。”
雪酥等人不由得悄聲“哇”得感歎,一個個攥著手指,捂著嘴巴,似乎比這月下私會的本人還要緊張。卻沒有聽到另一人的回應。
男子臉上的神色也黯淡下來,向外室的門這邊行了個禮,“那,我這就回去了。卿兒,你多珍重。”說著緩緩轉身,似十分不舍。
另一人卻仍不作答。殷繡等人聽到一陣輕柔的腳步聲往內室這邊走來。卿兒。殷繡蹙眉細思,隻覺得這個名字分外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
“快,她回來了!”殷繡還在思索間,雪酥等人已經作鳥獸散。等那女子從外間走來,打開簾子時,隻有殷繡一個人還傻傻的趴在窗邊。
兩人四目相對。
殷繡直怔怔的僵在那裏,一時忘言。方才在外麵,與那陌生男子相會的人,竟然是青梅!那個知書達理,內斂自持,喜怒哀樂從不外形於色的人!平日裏哪個小丫鬟說出一點逾距的話,都要正色訓斥,一提起情愛之事就麵紅耳赤的青梅!
殷繡不知自己該笑還是該震驚。這樣一個敢於與心儀的男子月下私會的女子,真的是她所認識的那個姐姐嗎?她還沒開口,青梅卻先輕聲歎道,“你可舍得回來了。”方才她眼中的驚愕霎時間就消於無形,白淨娟秀的麵龐上甚至沒有一絲過於濃重的紅暈。好像剛才什麽事業沒有發生過似的。
“呃——嗯。”殷繡又怔愣了一會兒,這才支支吾吾的應到。方才還躲在窗下尖叫雀躍的小丫鬟們,這時已經躺在各自的被褥裏一動不動,也不知是當真睡著了還是假裝。青梅沒好氣的搖了搖頭,走過來為殷繡更衣淨手,準備服侍她睡下了。
殷繡坐在銅鏡前,青梅為她拆去頭上的釵環,一縷一縷的仔細梳著她的頭發。外室的廂房裏傳來雪酥輕柔而均勻的呼吸聲,格扇窗外,蟬鳴時高時低,反而襯托得內室裏格外的靜謐。殷繡和青梅似乎很久沒有這樣親密過了,卻又仿佛比任何時候都要疏遠。
殷繡看著銅鏡中青梅的影像,覺出她的失神,她還在想著方才那個男子嗎?殷繡腦中忽然浮現那男子的聲音,“卿兒。”那時他應是在叫青梅。
殷繡努力回憶青梅的本名。她記得青梅是與雪酥一道入府的,她一眼就瞧中了她們,父親就讓她自己給兩個丫鬟起名字。那時她才約莫七,八歲,隻喜歡各種點心零嘴,立刻決定這兩個丫鬟,一個叫雪酥,一個叫青梅。
沒錯,她忽然想起,青梅祖上也是大官,後來因為忤逆皇上獲罪,族中女眷都被貶為賤籍,青梅才會淪落到殷府來做丫鬟。但即使是做丫鬟,青梅卻從骨子裏透出不可侵犯的威儀來。
前世裏匪徒闖入殷府的時候,青梅本來已經到了可以出府的年紀,跟一戶好人家定了親,卻因為放心不下殷繡,遲遲舍不得走,直到盜匪闖入殷府,死在歹徒的刀下。
殷繡心中一陣酸澀。“哎呀,”青梅忽然輕輕喊了一聲,不等殷繡覺察什麽,青梅已經垂首退到一旁,哀哀的低聲說道,“青梅做錯了事,還請小姐責罰。”殷繡覺出這話中似乎另有所指,忍不住偷笑,又問,“你做錯了什麽?”青梅雙手掬著,現到殷繡麵前,纖細瑩白的掌心裏,有一截斷掉的青絲。
“青梅姐姐再這樣,繡兒就不依了。”殷繡佯裝生氣,撅著嘴巴說。“是。”青梅立刻答道“哎呀!”殷繡轉過身來撒嬌道,“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說著,緊緊握住青梅的手,定定的看著她,“我早就當青梅是我的親姐姐了。怎麽會為了這點小事就惱你。”
“奴婢不敢。”青梅把頭垂得更低了些。
“不,你敢。隻有一一樣,”殷繡頓了頓,又說,“你不要把事情放在心裏,要告訴我,讓我為你分憂才好。”
青梅卻並不作答,如同一樁泥塑一般久久的僵在那裏,一言不發,亦看不出臉上的神情變化。隻有手掌的微微顫動,泄露著她心中的動容。
“是。”最終她隻是應了一聲,“奴婢服侍小姐歇著吧。”
殷繡在拔步床上睡下,青梅才自己去外間廂房裏睡了。
殷繡閉上眼睛,心中的思慮卻無法停滯下來。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墨掌櫃,想起他指天大罵,“崔元慶,你,你不得好死!!”
“我早該知道,你一個吃軟飯的食客,怎麽會有光珠?!”
崔元慶。崔卿。殷繡忽然呼吸一滯,仿佛喉嚨遽然被女鬼的手扼住似的,掙紮著翻身而起,大口的呼吸著,待自己覺察時,一層冷汗已經濡濕了軟緞單衣,貼在皮膚上,有森森的寒意。
青梅這一覺睡得格外沉,醒來時,殷繡已經被丫鬟們服侍著穿戴齊整,正要去二姑太奶奶那邊找戎哥兒玩。“今日該我輪值,怎麽都不喊我。”青梅瞥了一眼屋子裏的小丫鬟們,有些沒好氣。
“我們知道青梅姐姐辛苦,我們能幫襯著點,就多幫襯著。”一個小丫鬟委屈巴巴的低聲道。
青梅轉頭看向她,卻不見她似乎是譏諷自己的樣子,又看殷繡,“戎哥兒不是要去學堂嗎,你——”說到這裏,卻戛然而止,看著殷繡笑容可掬的模樣,隻撇撇嘴轉身去做針線去了。似乎因為昨晚的事,青梅比旁人更加介懷。平日裏訓斥殷繡理直氣壯,今日竟也不說了。
難道是因為她覺察到殷繡發現了什麽,心中驚悸?
殷繡早就懷疑殷府中一定有內鬼。除了茗兒所說的“姐姐”,那個在這一世被逐出了殷府的胡女,除了崔元慶這個殷府門生,她倒要看看,還有多少忘恩負義的中山狼,潛藏在殷府,潛藏在父親這位“東郭先生”的背後。
崔元慶。崔卿。兩人既是同姓,關係一定十分親密。如果墨掌櫃沒有說謊,光珠首飾確實曾在一個名叫崔元慶的手中,而他又確是殷府的食客,那就意味著,青梅——不,應該叫她“崔卿”與那批光珠首飾,與劫殺殷府的盜匪,不可能毫無關係。
這個念頭如同一簇幽藍的鬼火莫名的竄出來,殷繡心下像是被燒著了,身子不由一顫。
不,她立刻否定了自己,青梅絕不可能害她。她信青梅,就像信任阿爹一樣。他們是她重活一世,受了神明囑托,必須守護的人,又怎麽能對他們心存猜忌?她暗自頷首,當務之急,是要查出那個“崔元慶”究竟是何許人。
殷繡不覺已經走到了二姑太奶奶的院門口,門子上次已經領教過她,這會隻敢點頭哈腰的開門相迎。殷繡剛走進院子,就看到劉妍坐在一張石桌前,漫不經心的端著茶杯,似乎知道她要過來,有意候著她的。
“喲,這不是將來的世子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