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人證
許是因為一日奔波,無論人還是馬都太過勞累,李捕頭等人直追到縣衙門口,才追上殷繡的馬車。
“頭兒,殷家的人搞什麽鬼,這是要自投羅網?”幾人停下馬時,一個捕快撓著頭問李捕快。李捕快麵色沉鬱,一言不發。他早已覺察到了蹊蹺,隻是他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殷家的人果真是詭計多端,讓他防不勝防,不得不謹慎應對!
李捕頭示意眾人快些追上去,幾個捕快立刻衝過去,不等殷繡和劉戎行至鳴冤鼓下,已經將他們團團圍住了。李捕快就近,一眼就對上了殷繡的目光,卻不由得乍然恍惚起來。他沒有想到這雙眸子裏的光華會如此咄咄逼人,毫不躲閃,倒是讓他有些忌憚,不敢直視了。
不等他訓話,殷繡已經開口道,“李捕頭這是何意?”“何意?你們來衙門投案,我們當然好生接待!”一個捕快插著腰笑到,周圍其他的捕快也轟然大笑起來。劉戎的小臉立刻垂喪得扭成一團,緊緊攥住拳頭,羸弱的肩膀忍不住的觳觫。
“投案?”殷繡冷冷一笑,翠眉微微挑起,“誰說我們是來投案的?”頓了頓,才一字一頓的糾正道,“我們是來報官伸冤的。”
“啊?”一群捕快霎時暈了頭,一陣嘰嘰喳喳的小聲議論起來。“報官?”李捕快沉思良久,才走上前問道,“爾等有何事報官?”
眾捕快為李捕頭讓出一條路,李捕快緩緩向殷繡走近。按照禮製,這本是無禮之舉,可是此時的情狀,他根本無法將眼前這個身形纖柔的少女視為嬌滴滴的小女子。
殷繡見他走近,也不懼怕,隻是垂下頭來,端端的行了一個禮,雙手捧出一張對折的雪白狀子來。
李捕快接過狀子,迅速掃視了一遍,不由得雙目決眥欲列,拿住狀子的手猛地急劇用力,潔白而平整的紙張霎時被揉捏得扭曲變形,幾乎就要硬生生扯破。
“頭兒!”一個捕快在李捕頭耳邊輕聲提醒到,李捕頭如夢初醒,沉沉的吐出一口氣,隻吩咐衙役帶著殷繡和劉戎到公堂上去,便兀自走開了。
殷繡握起劉戎的手,他的手上刺骨的冰冷讓她忍不住一陣觳觫,但她沒有鬆開,隻是緊緊的握住。兩人一起走向公堂。空氣中的暑氣終於散盡了,夜風襲來,他們都感到寒氣如冰錐一般刺過來。
這一刻太過熟悉,前世的記憶與眼前的場景重疊在一起。
“叫什麽名字?”縣令看向麻姑子。“我……我叫……”麻姑子哆哆嗦嗦道。
殷繡咬住嘴唇,太過用力,下唇上露出的小小牙齒周圍深深的凹陷下去,泛起魚肚白的顏色。這一世,她不僅要保護好自己,還要保護好家人。
殷繡和劉戎邁過高高的門檻,這時縣令已經穿戴齊整,正襟危坐在黑紅色漆的大堂案之後,背後是一展麒麟逐日圖案的屏風,師爺一襲長衫侍奉在案旁,兩排衙役手執殺威棒站在正堂兩側,一派莊嚴肅殺的氣象,果然與前世毫無二致。
在堂下的蒲團上跪拜之前,殷繡垂眸瞥了一眼腳下的青石地磚,她還記得自己被殺威棒狠狠壓服在下,臉頰緊緊貼著這地磚,冰冷而粗糙的觸感,心下卻莫名的寧靜了。那麽,接下來好戲就要開場了。
殷繡和劉戎各自跪拜了老爺,便垂下頭不再說話、此時公堂之下還有兩個人,正是先前來告狀的賈父賈母。四人都靜靜跪坐在堂下,卻各有自己的心思。
師爺將殷繡呈來的狀子遞給了縣令,縣令看罷,目光首先轉向了劉戎,有些輕謾的問道,“堂下人可是章華書院弟子,劉戎?”一語既畢,卻久久無人回答,直到師爺有些按賴不住準備催促的時候,劉戎才拱手躬身道,“回大人,草民正是劉戎。”
“嗯。”縣令滿意的捋了捋胡子,兩手拎起已經被李捕快揉皺的訴狀,“你有何事,要狀告賈驍驍,廖仲文,穆誌勇三人呐?”劉戎來不及回答,賈父賈母卻一時震驚至極,不禁齊齊抬起頭來,相互對視了一眼,兩人的臉上都掃過一抹惶恐來。
“你,你——”賈父似還欲言又止,賈母卻已經偏過頭不看他,卻指著劉戎,“明明是你害死了我的驍兒,你還要血口噴人!好歹毒的人!”說著就要站起身來打劉戎,幸好兩個衙役及時過來壓製住她,賈母又掙紮尖叫了一陣,許久才平靜下來。
賈母尖叫之時,殷繡已經扶了禮,仰頭搶白道,“回老爺,這狀子是民女親手撰寫,親手上呈,請老爺為民女一家伸冤!”
“哦?”縣令蹙了蹙眉,又哂笑道,“你倒是道來,有何冤屈?”
“回老爺,”殷繡又恭恭敬敬的扶了個禮,這才道,“民女殷氏,受家父重托,掌管殷氏族人籌辦之私學,章華書院。今有賈驍驍,廖仲文,穆誌勇等三人,於昨日未時散學後,將我殷氏族人劉戎阻攔於途中,尋釁滋事,對書院及劉戎本人造成了嚴重的影響,還請大人明察。”
縣令臉上的笑容漸漸斂起,半晌沒有說話,最後卻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訕笑,“哼,這倒是有趣。”說著指了指賈父賈母,問殷繡道“你可知這兩人是何人?”
殷繡放慢動作,揚起臉來,定定的看了賈父和賈母一眼,又鎮定答道,“回大人,民女不知。”
師爺已經將殷父呈來的訴狀也交給了縣令,縣令慢慢展開訴狀,不再看向殷繡,隻沉聲道,“本官來告訴你,此二人正是賈驍驍的父母。正好,他們也有一紙訴狀,狀告你殷氏旁親劉戎毆打其子致起重傷。時間正好也是昨日未時。”
說罷,眼睛逐一掃向殷繡和賈家父母,“你等兩套說辭,本官該信誰的話呢?”話音剛落,一個衙役快步跑過來,在師爺耳邊低語了幾句就退下了。師爺又原話轉述給了縣令。衙役高聲喊道,“傳穆誌勇、廖仲文二人!”
兩人被衙役帶著,從縣衙大門外密不透風的人群中勉強擠出一條路,人群蠕動了一陣,發出窸窸窣窣的議論聲。兩人垂頭喪氣的在堂下跪了。縣令冷哼了一聲,“既有人證在此,那就讓你們當堂對質吧。”
說著又看向穆誌勇兩人,沉聲道,“昨日散學時分,究竟是何情況,你二人如實說來,不得隱瞞!”說時,驚堂木重重的落在案上,重擊聲像一記拳頭打在各人耳邊,讓人不由得打起寒顫來。穆誌勇和賈驍驍臉上的血色已然退了個幹幹淨淨。
他們相互對視了一眼,廖仲文才哆哆嗦嗦的說到,“回,回大人,昨日未時,學堂裏散了學,我與穆誌勇,賈驍驍三人從章華書院出來,結伴回家,行至城郊一僻靜處,忽然遇到同窗同學,不由分說,上來就對我三人拳腳相加。賈驍驍受傷最重。後來,我三人奔逃脫險,才各自回家。”
縣令點點頭,又看向穆誌勇,“穆誌勇,可是如此啊?”穆誌勇揚起臉,一副坦蕩而凜然的模樣,拱手道“回大人,正是如此。”頓了頓,又說,“我三人逃開劉戎那個惡人後,躲在樹叢裏藏身,那時我就看到,賈驍驍麵色如紙,幾乎不能站立,如今想來,必是重傷所致!”
聽到這裏,圍觀的人群乍然驚呼聲四起。
“天呐,這般文弱的一個小書生!真是看不出!”
“這得多大的仇,幸好沒出人命!”
殷繡有些擔心的看了一眼劉戎,隻見他脊背佝僂的更深了,兩隻手緊緊攥住袖子,骨節像是要從皮肉底下爆裂出來,似乎是在竭力自持著。
“大人!”賈母聽到此處又搶白道,“賈驍驍昨日回家時,正是臉色煞白,後來又轉為烏紫,倒地不起,”說到這裏,聲音哽咽,不能再說下去。賈父趕忙來安慰了一番,亦抬頭哀告道,“求大人為我兒伸冤!”
“啪!”又是一擊驚堂木響,不等縣令開口,師爺眯著眼睛說到,“既然人證齊全,案情已經十分清楚了,劉戎,你可認罪?”
劉戎一個趔趄,幾乎就要摔倒下去,卻硬生生的挺住。卻緊緊抿住嘴唇,沒有說話。
師爺沒有須臾耐心等候,已經向兩邊的衙役使了個眼色。兩個衙役領命上前,兩手已經扶到了劉戎的肩膀上,劉戎卻沒有絲毫反抗,隻靜靜的低著頭,下巴幾乎要藏到領口中去,臉上的神情被嚴嚴實實的藏匿起來。
四麵忽然鴉雀無聲,隻有衙役的手能感覺到他的肩骨在輕輕的戰栗。
“噗。”堂下忽然響起一聲嗤笑。
少女銀鈴般的笑聲在沉寂的公堂上回響,如同紛紛揚揚的花瓣,擾亂了四周彌散的肅殺之氣。
“慢——”縣令揚起一隻手,示意衙役勿要動手,眉頭深深蹙成一個結,看向堂下之人。
“殷氏,你為何取笑?可是對本官判決不服?”縣令陰沉著臉,惡狠狠的問道。
“公堂之上,對縣老爺不敬,掌嘴!”師爺一手指著殷繡,尖著嗓子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