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包庇
擊鼓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男子,身形瘦削,個子矮小,隻是一身穿戴不俗,看得出是富貴家裏的體麵人。在他身後,還有個差不多年紀的婦人,臉色慘白,看不出姿色,這時正用帕子擦著淚眼。
“這是誰呀?”圍觀的眾人中有人問道。
“好像是賈家的人吧,城西開酒樓的?”
眾人正議論著,縣衙的大門“嘩”的一聲被打開了。一個職守的衙役快步走了出來,大聲嗬斥道,“誰人堂下喧嘩?”
不等那男子作答,婦人已經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求大老爺做主!求大老爺做主!”
“可有訴狀?”衙役又問。
“有!有!”那男子唯唯諾諾的應著,垂首探入袖子裏,取出了一張看起來有些陳舊的白麻紙,雙手奉給了衙役。
半盞茶的功夫後,師爺帶著訴狀走進了內衙大門。縣令居住的內衙在縣衙最南邊,是一個獨立的院落。縣令正在上房裏捧著一杯冰雪甘草湯閉目休息,這一天的事物出奇繁多,直到這時才得了空休息,渾身燥熱不適,令人肝火鬱結。縣令剛抿了一口冰涼的茶湯,忽然有小廝過來來道,“老爺,有人在外麵喊冤。師爺在外間等著你呢。”
縣令沒好氣的“砰”一聲把碗摔在桌子上,“喊他進來。”
師爺弓著背脊進了上房。縣令沉沉的歎出一口氣,“誰人來遞狀子?”
“回老爺,是醉香居的賈老板。”
醉香居?縣令皺了皺眉。醉香居是洛陽城中久負盛名的老酒樓,賈家的人世代經營,到這一代,已經是第四代了,前幾年,上一代的賈老板還在世的時候,衙門裏的人還時常去那裏。隻是現在的賈老板為人吝嗇刻薄,多有食客詬病,才沒有再去。這賈老板隻有一個獨子,如今在殷氏經營的書院裏讀書。
殷氏。縣令忽然呲了呲牙,想到花朝節慶典上所見的殷家大小姐。憑他坐堂數十年的火眼金睛,總覺得那個女孩子有古怪。殷氏又是全郡數一數二的望族,雖說近年來一直掩門閉戶,對郡中事務少有關心,亦有諸多猜忌誹謗之聲,但仍不可小覷。不知今日之事,會不會牽連到殷家。
縣令接過訴狀,上下瞟了幾眼,霎時眼前一黑。
李捕頭騎著馬,帶著一眾衙役,很快向殷府飛馳而去。李捕頭並不是第一次與殷府打交道,素來知道府上的規矩,直接帶著手下人行至偏門,才下馬敲門。獸頭銅環才輕輕響了兩聲,已經有一個門子來開了門。
不等李捕頭說明來意,門子向他拱手作揖,又作出了恭迎的姿勢,並說道,“請諸位官爺隨我來。”李捕頭遲疑了半晌,便示意手下人跟著自己入了宅子。門子一路無話,李捕頭越想越覺得蹊蹺,見門子行在前麵,沒有半分的遲疑,似乎早就預料到了會有縣衙裏的差役登門似的。
上次跟著雷總管走過一次,大約記得殷老爺等各人居所的位置,李捕頭漸漸覺察到異樣,示意捕快們停住,又拱手問門子,“小哥可是指錯路了?我等此行是為劉戎,劉公子而來。”門子卻像是沒有聽到似的,隻管邁著細碎的步子,低頭往前走。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沿著小徑穿過一座茂密幽深的竹林,再看四周,已然置身於一個獨立的小院當中了,綠釉磁瓦的女牆環繞四周,一座黑漆木門緊閉著,庭園裏此時沒有一個丫鬟小廝,靜謐中透出一絲不祥之感來。
李捕頭有些惱怒了,方想要抓住那門子問個究竟,轉頭卻見那門子已然沒了蹤影。他心下越發警惕起來,右手已經放到了腰間的長刀上,忽然聽到背後有一個婦人的聲音悠悠得叫到,“沒有錯!沒有錯!正是這裏!”
李捕頭回頭一看,見是一個內秀自持的中年婦人,打扮肅靜,笑容溫婉,心下便猜到,這應是殷府的大姑太奶奶,臉上的厲色也去了七八分,拱手行禮道,“得罪了”。“李捕頭哪裏的話!”婦人又笑到,“暑氣太盛,各位官爺辛苦了,不如到廳堂裏歇息片刻?”說著又命丫鬟們端解暑的冰鎮茶湯上來。
這時雖已經入夜,地麵上的餘熱卻久久淤積著沒有散去。衙役們早已疲累不堪,領口背脊上全是臭烘烘的汗漬,聽說有解暑的茶湯,全都眼巴巴的咽了咽口水。李捕頭卻蹙眉遲疑了半晌,隨即拱手道,“我等奉命辦案,要把劉戎劉公子帶回去,還請指個路。莫要耽擱了公務,我們交不了差,殷老爺也不好交代。”
大姑太奶奶立刻露出驚訝而惶恐的表情,欠身扶了個禮,“罪過罪過,我們殷家時代定居洛陽,素來都是安分守法,這您是知道的。”
說著又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隻是,我們戎哥兒此時恰好出府去了。”“出府去了?”李捕頭愕然,大聲嗬道。大姑太奶奶被這一聲大嗬嚇住了,肩膀隨著一聳,許久才垂首說到,“正是。我們大小姐帶著戎哥兒,為老爺挑選賀壽的禮物去了。”
李捕頭緊緊攥住刀柄的手又鬆開了,他沒想過到殷府拿人會有多順利,早已預料到殷府的人會百般拖延阻撓,一旦發現情況不對,他就會下令在宅子裏四處搜捕。沒想到這時又聽說殷老爺賀壽的事情,不由得又遲疑起來。
大姑太奶奶似乎看出了他的遲疑,又說到,“老太爺還在的時候,殷府裏但凡有點什麽喜慶,洛陽各家總要相約慶賀的。”說著眼珠子一輪,定定的看向李捕頭,“劉太老爺也時常來的,隻是如今我們老爺性情有些冷清了,不喜熱鬧,隻想自家人熱鬧一下,圖個平安順遂,也就夠了。”
李捕頭聽出了她話中的威脅,眉頭鎖得更緊了。劉太老爺是上一任的縣令,雖說人已經乞老數年,在洛陽官宦場上的威望和勢力卻比當朝的縣令更甚。這些名門大族素來最注重壽辰,這個時候衝撞了殷府,萬一再捅出什麽簍子,恐怕後果比眼下的案子更加嚴重。
正思忖間,身後的張捕快湊過來小聲道,“頭兒,咱們是在這兒等著,還是打道回府?”張捕快恨恨的咬了咬牙,對大姑太奶奶說到,“既是如此,我們就不叨嘮了,劉公子回府後,我們會再來的。”
不等大姑太奶奶回禮,李捕頭已經帶著一幹人大步出了殷府。走到了後巷,又側目對左右幾個人說,“你們幾個就留在這裏,把殷府前前後後都給守住,一旦發現劉戎的蹤跡,立刻帶回去!”幾個衙役領了命,轉頭向殷府的其他幾個門跑去,很快,殷府前前後後都被衙役們包圍了。
李捕頭唇髭微微翹起,露出一個滿意的神情。劉戎不過是個不足十歲的稚童,殷繡亦不過十三,四歲,再怎麽通天的本事,他就不信他們還能飛到天邊去。上次緝拿胡人時,他已經領教過殷大小姐的手段,這次無論如何,他都要把劉戎給逮住。名門望族又如何?官民有別,他既是奉了朝廷的旨意辦案,就由不得這些人從中作梗。
李捕頭帶著剩下的兩三個捕快向縣衙回去,他們都已筋疲力盡,騎馬四處奔走,骨頭都要裂開了,這時便牽著馬在街道上慢悠悠的走著。夜色闌珊,街道兩邊賣籠餅,麵條的小販也陸續出來了。幾人這時覺得饑腸轆轆,隻想拋卻諸事,好好休息一下,捉拿劉戎的事情,明日再辦總不打緊。一個孩童,還能連夜逃出城去嗎?
幾個人目光不由得在路邊香氣蒸騰的攤位見來回逡巡,正口水汪洋,忽然有一輛馬車疾馳而過。李捕頭等人慌忙躲閃到路邊,正要罵過去,忽然幾個人神色大驚,手指著那馬車,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隻有李捕頭眼疾手快,立刻翻身上馬,腰上大刀已然出鞘,刀光反射在棗紅色大馬的眼瞳上,馬兒高聲嘶鳴了一聲,撩開蹄子,躍躍欲試。他大聲喝道,“追!是殷府的馬車!別讓他們倆跑了!!”
阿寧坐在馬車前麵,轉頭看見李捕頭等人騎著馬追了上來,不由得臉上一僵,轉頭對坐在車裏的殷繡道,“小姐,後麵追上來的好像是官老爺,咱們要不要停下來?”
殷繡一手打起幔帳,麵色從容,看不出絲毫的懼色,隻說到,“無妨,你隻管駕車就好。”阿寧定定的點點頭,自從老爺提拔了他,他也是親眼見過大小姐的智謀了,隻要信任她就好。
殷繡和劉戎相對坐在車輿內,阿寧又狠狠的揮了一下馬鞭子,拉車的黑色蒙古馬已經一身油汗,馬鬃紛飛,這時又加快了速度。殷繡和劉戎跟著馬車的顛簸,身子都有些輕輕晃動。劉戎一路上一言不發,隻緊緊抿著嘴唇,似乎隨時都會突發疾病倒下去似的。
“就快要到了。”殷繡打著幔帳,對劉戎說,又露出一個柔柔的笑容,似乎想要寬慰他,“不用擔心。堂姐保證,一定會沒事的。”劉戎抬起一雙眸子,此時這眸子裏像是滿溢的水井,隨著馬車的顛簸,波光流轉。他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堅定的答了一聲,“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