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四人成席
張公子聽著,忽覺酒氣翻湧,費力憋住了一個酒嗝。又眯眼瞧了瞧殷繡,隻覺得眼前的人兒豔麗至極。又聽她說自己不是洛陽本地人,越發歡喜。如此一來,就算有什麽事,這小女子也無處訴冤了。到時他隻用打發些銀子,等她回了南方,再想來找他算賬,也不能夠了!他心中一陣酥癢,嘴上卻隻說著,“我倒是見過許多女子,說不定是認識的。”
殷繡點點頭,“我那個姐姐,今年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生的極美。”頓了頓,又說,“她與一般女子不同,素來隻穿紅色的衣裙,且不喜釵環,頭上隻簪一朵虞美人。”
張公子一時忍不住,打出一個飽嗝,臉上卻顯出思索的神情,“小娘子所說的這個人,我似乎是見過的。”說著他用手摸了摸下巴,佯裝沉思起來。
殷繡聞言,隻覺得一顆心慌跳個不停,也不管他稱呼她“小娘子”了,忙又說到,“此事於我非常要緊,還請公子仔細想一想。若是,”
她話未說完,卻發現眼前的張公子神色有些詭譎起來。
殷繡霎時住了嘴,身子默默的往後縮了縮。阿寧也覺察到氣氛有些不對,警惕的盯著張公子。
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屋子裏回蕩著張公子的笑聲,如同水草一般黏滯的笑聲,讓人感到不適。
殷繡攥緊了手指。方才她就注意到,此時二樓其他的雅間都空無一人。此時除了阿寧,再沒有旁的人可以護她周全。
“咚,咚,咚。”門外的走廊上忽然傳來腳步聲。
殷繡暗自鬆了一口氣,慶幸自己方才挑選了一間鄰著樓梯的房間,隻要站在一樓的樓梯口,房間裏發生的事情,便可看個一清二楚。
張公子也覺察到有人來了,朝門口大喊了一聲,“是誰呀?”
“哈哈哈!”回應他的是一陣笑聲。殷繡不禁蹙眉,這笑聲有些熟悉,該不會是——
“我就說有些眼熟,原來是張公子!”聲音越來越近,何公子出現在門前,笑著闔手作了個揖。“幸會幸會!”
“何公子。”殷繡也起身行了一禮。
“喲。”何公子短促的叫了一聲,“原來張公子還有客人在此。”臉上卻沒有半分的驚訝。好在張公子已然爛醉,並沒有覺察。
“這位姑娘若不介意,不如我們幾人聚在一處,更熱鬧些,可好?”何公子又道。殷繡默不作聲,微微頷首。張公子卻立刻板起了臉,正要說什麽,卻聽何公子喊道,“喂,你也過來呀。”
不多時,辛垣錦的臉就出現在門邊。他並不急著進來,隻是默默站了一會兒,眼睛掃視了一番屋子裏的眾人,緩緩作揖行了一禮,“打擾了。”
殷繡低頭行禮,有意不讓眾人看到自己臉上扭曲的表情。天呐!他怎麽會在這裏?!她簡直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憤怒了。重生以來,她的一切謀劃都十分順利,如有神助,怎得今日竟會落到如此境地?!
殷繡下意識的抬眼瞥向辛垣錦。這人現在是不是正在鄙視自己?!一個大家閨秀,居然獨自跑到酒樓裏來與男子相會。虧她昨日還那般決絕的不肯答應與他的婚約。此刻他莫不是有意坐在自己麵前,有意讓她難堪的吧?!
兩人在桌邊落座,張公子臉上的怒氣已然變成了驚喜,“欸?這裏怎麽多了兩個人?”不等何公子兩人回答,他已經熱絡的為兩人斟滿了酒。又熱情的催兩人舉杯。
殷繡隻覺得又羞又惱到了極點。正好辛垣錦端起了手中的酒杯,殷繡隻恨不得那酒杯原地在他手中炸成碎片,又見辛垣錦如飲茶一般呷了一小口酒,杯沿與他的下唇觸碰的那一刹那,她分明看到了一抹嘲笑,眨眼之間便無跡可尋了。
他在嘲笑她?!她差點要叫起來,忽然又想起此刻自己臉上還有胭脂筆點出來的紅“疹子”,隻得垂下頭去,掩飾住自己因為盛怒和羞赧變得急促的呼吸。
張公子這時似乎酒意稍解,一邊給何公子斟酒,一邊趁機湊到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句,“這小娘子不錯吧”?聲音雖輕,卻還是被辛垣錦和殷繡都聽到了。一時桌前三人都五體投地,無話可說。
不知過了多久,何公子才幹笑了兩聲,道“是,是。”他抬眼看向殷繡,這時她臉上胭脂筆點出的印記已經被袖子擦去了大半,隻是自己似乎還不知道。今日她的穿戴打扮與花朝節那日十分不同,但即使是這樣的打扮,也掩飾不住她初生花苞一般的灼灼其華。辛垣錦果真慧眼識珠。
方才他們剛走到樓下,就聽到二樓傳來交談的聲音。他很快就認出了雅間裏的男子正是洛陽長史家的三公子。這位張三爺是洛陽有名的花花太歲,官職功名全不上心,聲色犬馬的功夫卻無一不精通。家中已經收了四房姨太太,還沒有娶正妻,又整日流連於楚館秦樓之中。
整個洛陽的公子哥兒無人不喜歡與他聚在一處,但凡有他出現的地方,一定會有美酒佳人,誰會不樂意呢。他便問辛垣錦是否想去湊湊熱鬧,辛垣錦也未置可否,直到此時他才認出,今日與張公子一處的,不正是花朝節那日的魏紫仙官嗎?!
以張公子的名氣,但凡家中有未出閣小姐的望族,無不對他避之不及,這位小姐倒好,自己送上門來,究竟她有何目的?何公子一邊小口的飲酒,一邊暗中觀察著辛垣錦和殷繡的反應。隻覺得空氣中彌漫著詭譎的氣息,令他有些窒息。
殷繡此時隻想著趕緊從張公子口中套出她需要的信息,然後溜之大吉,便小聲提醒道,“張公子,那個,我姐姐的事情。”
“哦,對對對!”張公子搖頭晃腦了一陣,笑了起來,一抬袖子,把右手擺到了桌案上。“不如——”他拖長音調調笑道,右手像一隻碩大的灰老鼠穿過桌子,慢慢躥向殷繡。
殷繡訕訕的笑笑,卻遲疑著不知如何才好。灰色的碩鼠沿著桌子向前爬行,穿過攢盒,又繞過琉璃酒盅,眼看越來越接近自己的目標,卻聽到“砰”,幾不可聞的一聲輕響,一隻琉璃酒杯從天而降,正好擋住了它的去路。
張公子臉上一僵,帶著仇恨的目光死死盯住輕握酒杯的手指,沿著手臂一路看上去,原來是辛垣錦那張討厭的嘴臉。
“起開!”他不耐煩的喝了一聲,霎時口中濃濃的酒氣噴出來,縈繞著整張桌子。辛垣錦似是根本沒聽到他說話,雙目熹微,似乎是睡著了。張公子越發被激怒了,立時就要從桌邊站起來,卻被何公子一把摁住。
“張公子,喝酒喝酒!”何公子笑容可掬的倒酒,張公子臉上的怒容這才慢慢褪去,又是一杯酒下肚,揚起臉來,高聲對殷繡說,“你給大爺彈個曲子,大爺就告訴你,你姐姐的事情。”
不等殷繡回答,他卻已然支撐不住,眼睛慢慢閉上,整個人往桌子上麵倒去。
殷繡等另三人麵麵相覷。
何公子隻得笑著對殷繡說,“張公子今日怕是醉了,我先送他回府,姑娘若還有事,日後再說吧。”
殷繡怔愣了一下,欲言又止,輕輕歎了口氣,點點頭。
何公子立刻喊兩個小廝過來,三個人一起將張公子抬了出去。
房間裏隻剩下殷繡和辛垣錦兩個人。兩人都不說話,屋子裏的空氣像是霎時凍結住了。殷繡生怕聽到辛垣錦說出嘲諷她的言語,腦袋偏向一側,垂著眸子不看他。
須臾,她聽到衣裾摩擦的窸窣響聲,抬眼一看,辛垣錦已經起身走出了房間。
殷繡衝著他的背影齜牙咧嘴。這人真是無禮到了極點。回想起來,似乎從他進屋到離開,都沒有對她說過一句話,甚至不曾看過她一眼。
直等到辛垣錦的腳步聲慢慢遠了,殷繡才氣呼呼的起身,帶著阿寧向自家的馬車走去。
阿寧先跳上了觼軜,有些後怕的轉頭說到,“小姐,方才真是有驚無險。”殷繡還在為辛垣錦賭氣,噘著嘴沒有睬他,阿寧又道,“幸虧辛公子出手相救。”
“哼!”殷繡正準備登上馬車,這時卻停住,恨恨的說,“不準為那個冷麵苦瓜說好話!”
阿寧隻好陪著笑臉,忽然他表情驟變,指著殷繡背後喊道,“大小姐,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