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釘棺
殷繡被青梅從被窩裏托了出來。
“小姐,小姐,快醒醒!”殷繡半夢半醒,迷迷糊糊的,聽到有人在叫自己,她睜開眼睛,待到眼前迷蒙的世界變得清楚了,才迷迷瞪瞪的問道,“怎麽了?”又看向四周,隻有一盞燈亮著,燭火幽微,四下裏全是黑暗。“現在是什麽時辰?”
“小姐!”青梅和雪酥一左一右拖住她,讓她站起來,又匆匆給她淨麵梳頭,“出了急事,老爺正尋你呢!”
“什麽?”殷繡喃喃抗議,“現在是半夜啊!”再一看,果然見到殷老爺院子裏的管事婆子站在角落裏,麵色慘白,殷繡心下一驚,這時算是清醒了大半。
殷老爺的院子裏,大姑太和二姑太坐在右手邊的圈椅中,殷老爺站在堂下,兩手背在身後,眯縫著眼睛,在原地踱來踱去。
大姑太探身柔柔的喚了一聲,“二弟,你莫要著急,繡兒一定馬上就到了。”正說著,隻見婆子領著殷繡走進來。
一屋子的目光霎時聚集在殷繡身上。殷繡已然覺察到屋子裏氛圍與往日迥異,不由得有些惶惶然,眼珠一輪,一一看向廳堂裏的眾人。
“繡兒!”殷老爺走上前來,頓了頓,又說,“你快坐下,別累著了。”說著又眯起眼睛思忖起來。殷繡從沒見父親這樣手足無措,心下又多了幾分膽怯,無論眼下的事究竟為何,一定非同小可。
“繡兒。”大姑太放下手中的佛珠,轉過臉來看著殷繡,一字一頓的說,“八親王府剛才傳來消息,”
“八親王妃,薨了。”
廳堂裏霎時死寂一片。殷老爺眯縫著眼睛,關切又有些緊張的看著殷繡,大姑太也一臉鄭重。
不知過了多久,殷繡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僵住的表情稍稍鬆動了一些,含含糊糊的說到,“大姑母說的什麽,繡兒怎麽聽不懂。”
殷老爺輕輕歎息一聲,抓住了殷繡的手,殷繡被冷的一縮,在她記憶中,父親的手從未如此冰涼過。
“繡兒,我們與八親王府交換了帖子,”殷老爺沉聲說到,“你與八親王世子已經定了親,如今八親王妃薨了,你雖還沒有過門,理應到王妃故居去祭拜。”
殷繡一臉癡傻,兩眼一眨不眨的瞪著父親,讓人懷疑,方才的一番話,她究竟聽進了多少。
外麵忽然刮過一陣狂風,“哐當!哐當!”接連不斷的巨響傳來,廳堂裏的門窗在狂風的撕扯下猛烈的開闔撞擊。俄頃,一道電光劃過天空。
廳堂被照的恍如白晝。
緊接著,震天動地的轟雷把屋子裏的桌子椅子都震得瑟瑟發抖,期間依稀能聽到一個女孩子高亢的叫聲,“你——說——什——麽?”
雷聲既息,大姑太奶奶還用手捂著耳朵,殷老爺已經換上一副涎皮的笑臉,兩手舉在胸前,相互揉搓著,貓著腰跟在殷繡身後。
殷繡撅著嘴,背對著殷老爺,在屋子裏踱來踱去。殷老爺笑嗬嗬的跟在後麵,不停的喚著,“繡兒!繡兒!好繡兒!”
殷繡猛地刹住腳,轉過臉來,一臉盛怒,“我不嫁!我要離家出走!!”
“繡兒——”殷老爺謹小慎微的哄著,站在屋角的青梅實在看不下去了,走過來輕輕對殷繡說,“小姐,你這樣對老爺太失禮了。”
誰知殷繡又轉向青梅,小臉一垮,霎時噙了兩汪淚水。“青梅姐姐,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說著竟抽噎起來,輪番看向殷老爺,雪酥,大姑母,還有屋子裏其他的丫鬟,“你們早就知道了,都瞞著我,是不是?!”
殷老爺見殷繡這般樣子,自己也擦起眼角來,須臾間,眼淚撲簌簌的掉下,一把緊緊抱住殷繡,“是阿爹對不住你!我的七丫頭怎麽這麽可憐!!”殷繡被他緊緊箍住,隻覺得自己快要被勒死了,惹得父親這樣傷心,她反倒不知所措起來。
殷老爺繼續哭嚎,大姑太忙走過來勸慰著,二姑太不耐煩的坐在圈椅裏揉著太陽穴。
“你就去祭拜一下吧,求求你,隻要你肯去,你要什麽阿爹都答應你!”
殷繡聞言,眼中閃過一道亮光。哭喪的表情立刻變成了一抹壞壞的獰笑。她掙脫父親的手臂,認真的看著他問,“阿爹,你說,隻要繡兒願意去,繡兒要什麽阿爹都答應,可是真的?”
辛垣錦和常護衛抵達銅駱街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他們徹夜策馬狂奔,中途一刻也不曾停。身上的衣裳被雨水淋得透濕,又被肆虐的冷風吹幹了。
“少爺,你可回來了!”趙嬤嬤擦著眼淚迎了過來。辛垣錦顧不得理會她,披星戴月,徑直向內室衝過去。
“砰!”內室的格柵門被猛地推開了,一股童年時他十分熟悉的香味撲鼻而來,這香氣久違了數年,此刻像流火一般,吸入肺腑,渾身火燒似的疼起來。內室裏空無一人,一個小丫鬟正在收拾床鋪。“世子——”不等到小丫鬟走上前,辛垣錦又穿過內院,衝向廳堂。
廳堂的大門開著,恭羽,輕羽,還有幾個隨身丫鬟都垂首站在牆邊。辛垣錦呆立在門口,因為狂奔而急促的呼吸驟然停了一格,他的臉色蒼白至極,此時呆呆的站著,仿佛眼前有個看不見的巨獸,輕輕的推了他一掌,他向後倒去。
“世子爺!”幾個家丁衝過來想要扶住他,他卻兀自硬生生站住了,並伸手示意周圍的人不要靠近。幾個家丁隻得向後退去,眼看著他瘦削的肩膀似乎有些微微顫抖,辛垣錦垂下頭來,不敢看向廳堂中的東西。
廳堂最裏側麵門的位置,一副楠木梓棺靜靜的躺在那裏。
不知過了多久,他沉沉垂下的頭才微微抬起來,眼瞳如死灰一般渙散,拖曳著雙足,一步,一步向廳堂中走去,在一張蒲團上跪下。
趙嬤嬤跟著跪坐到他身後,關切的說到,“世子爺,您要保重身子,節哀順變啊!”
辛垣錦良久才抬起頭來,並沒有回頭,眼神霎時凜然起來,“趙嬤嬤。”
趙嬤嬤嚇得霎時一抖,結結巴巴回道,“世,世子爺,有何吩咐?”
辛垣錦兩眼落在棺木旁邊垂下的白幡上,“母妃是何時往生的,可有什麽交代?”
趙嬤嬤眼珠像兩側瞥了瞥,一時像是噎住了,許久才道,“是,嗯,是昨夜,子時左右。交代,倒是——”說著又支支吾吾起來。
“既是昨夜子時往生的,此刻尚未大殮,為何已然釘棺?”聲音輕微而嘶啞,卻透出濃濃的威嚴和慍怒來。
“世子爺息怒!”趙嬤嬤立刻匍匐跪地,屋子裏所有的丫鬟小廝也跟著跪倒在地,一時間誰也不敢抬頭。
“這,這是王妃娘娘的意思,”趙嬤嬤哆哆嗦嗦的說著,她的臉幾乎要埋到地下,聲音貼著地磚透出來,有種詭異的虛幻之感。
“王妃娘娘素來極為注重自己的容貌,自從病後,已然極少示人,昨夜,”
她說著說著,幾乎喘不過氣來,不得不深吸一口氣,才繼續說道,“昨夜,娘娘已然就要昏死過去時,忽然抓住我的手,說,”我這病容憔悴不堪,待我死後,即刻頂棺,勿要被人見了。”
辛垣錦眼中掠過一絲絕望,但並沒有被人察覺。“勿要被人見了”,而不是,“勿要被錦兒見了”,果然,母妃直到最後一刻,都不曾想到過他。
下人們見辛垣錦不再說話,正張望揣度著,能不能站起來,這時常護衛走進來,“世子爺,殷府的人來祭拜王妃娘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