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情竇未開
馬車裏明明隻有三個人,雪酥卻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縮著腦袋壓低聲音道,“劉戎,不會去告狀吧?”
殷繡眉毛微微一蹙,隨即眼前又出現那雙小鹿一樣柔順的眼睛。一個內宅的小姐竟然跑到縣衙的監牢裏去玩鬧,這樣狂悖逾距的行徑,其他的女孩子怕是想也不敢想,若是傳揚出去,整個洛陽城都要五體投地。
方才她與李捕快說話的時候,劉戎就在馬車裏,之後的事情他想必也一清二楚,如果他果真到父親,或者二姑母那裏煽風點火,父親一定會嚇得不輕,二姑母心裏本就窩火,更會想盡辦法懲治她吧。可是,她心中沒來由的有一份篤信,劉戎一定不會那樣去做。
“小姐,你也該謹慎些,戎哥兒畢竟是二姑太的兒子,如果二姑太發現你帶著他出去玩,向他逼問,戎哥兒豈不為難。”青梅一句話點撥了殷繡,沒錯,她竟忘了這一層,如果二姑母真的因為她斥責了劉戎,她該有多愧疚呀!殷繡不禁扭緊了帕子,隻恨馬車不能行得再快些。
三人一時無話,馬車終於在殷繡的院門前停下,殷繡心慌意亂的跳下車,隻想著趕緊讓婆子傳話去問問劉戎的情況,卻見小樹林中有個小小的人影慢慢走了過來。
“戎兒!”殷繡跑過去,見劉戎一臉委屈,心口霎時一緊,“怎麽了,是不是二姑母責罰你了?”
劉戎搖了搖頭,“馬車帶我回來之後,我就一直躲在這裏,還沒回母親那邊去呢。”見殷繡一臉疑惑,又低頭小聲道,“我,我想著堂姐沒回來,心裏慌得緊。”殷繡隻覺得一顆心都要化了,忍不住摸了摸他滑嫩嫩的臉頰,又命婆子趕快備飯,別餓壞了戎哥兒。
“不了不了,”劉戎慌忙搖頭,“我,我怕母親怪罪,這就回去了。”頓了頓又說,“肚餓到是其次,現在我隻覺得口渴的緊,不知堂姐可否賞我口水喝?”殷繡還沒說話,雪酥已經喊外間的丫鬟去沏茶了,劉戎卻又搖頭,“我此刻熱得有些頭暈,若是有一碗涼水就好。”
不多時,丫鬟捧著一隻小瓷壺過來,劉戎半壺涼水下肚,臉上也有了神采。殷繡又是動容,到底是無邪的小孩子,幾杯涼水,就能忘卻所有的煩惱和委屈。
“哦!”劉戎又叫了一聲,眼睛裏亮亮的,主動拉起殷繡的手,“堂姐,你若再見到罵你是曳尾之龜的那人,可以這樣回他。”說著附到了殷繡耳邊,兩人親親蜜蜜的說了會兒話,這才告辭。殷繡讓一個婆子送劉戎回二姑太那邊,又囑咐了各種說法,這才稍稍放心。
“小姐,方才戎哥兒教你什麽話,真的好用嗎?”雪酥湊過來笑嘻嘻的問,“快告訴雪酥,以後再有哪個罵我,我也拿這話去回他。”“雪酥!”青梅立時就要來擰雪酥的耳朵。
殷繡有些疑惑,喃喃道,“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欸?這就是戎哥兒教小姐的?”雪酥瞪大了眼睛。青梅也忍不住笑了,“這是情詩呢,哪裏是罵人的話?”
情詩?殷繡忽然全身一陣激靈,胳膊和腿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仿佛見到了什麽齷齪不堪的東西似的,不,她可是當了一世叫花子的人,什麽髒汙的東西沒見過,卻都不曾像此刻這般渾身不舒坦。
“情詩?”這兩個字又從她口中悄悄爬了出來。殷繡想了不想就啐了一口,立刻遭到青梅一記眼刀。前世裏她長到了十四歲,十四歲,別人家的女孩子已經在傷春感懷,芳心暗許,費盡心思為自己籌劃的年紀,她卻無知無識,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擁有一隻完整的饅頭,情愛的種子怕是早已厭棄她心中的貧瘠荒涼,還沒發芽就已經枯死腐爛了。時至如今,她也隻忙著尋找仇家,忙著享受天倫之樂,忙著玩鬧驕縱,一顆心占得滿滿的,說到情愛,她簡直想吐。
放任玩耍才是最要緊的。殷繡這般想著,心中終於舒坦了一些,又想起此刻還腹中空空,灌漿饅頭也沒吃到,便高聲叫到,“快去喊阿寧,待會兒我還要用馬車!”雪酥和青梅都瞪圓了眼睛,又相互看一眼,一齊沉沉了歎了口氣。
朝廷與突厥人和談,戰事既息,洛陽城中恢複了些許活力。小市上賣工藝品的商販也多了一些。殷繡讓阿寧把馬車停在小市的入口,快樂的在街道兩邊的玩具攤位中間跑來跑去。孔明鎖,六博棋,還有泥塑的四喜娃娃,彩瓷的摩羅小人兒,會飛的竹蜻蜓,哐啷哐啷煞是喜人的撥浪鼓,她每一種都要,前世裏被剝奪的快樂,她會錙銖必較,毫厘不爽的全部討要回來!
雪酥和青梅陪著殷繡在狹小的市集上來來回回走了無數次,又擠在一群三四歲的娃娃們中間看了皮影戲和走馬燈的表演,直嚷著要回去休息,殷繡又耍賴皮拖延了半個時辰,幾個人這才乘著馬車回府。
阿寧擔心小姐出門時間長了,家裏人又要責問,便抄了一條近路。車廂裏堆滿了各種玩具,殷繡不知疲倦的玩玩這個,摸摸那個,雪酥和青梅則是早已沒了興致,靠在墊子上懶懶的看著外麵。馬車經過銅駱巷,雪酥忽然掀開幔帳,一邊指著外麵一邊大叫道,“這不是辛公子的馬車嗎?”
阿寧被雪酥的叫聲嚇了一跳,還以為殷繡她們有什麽緊急的事情要下車,立刻拉緊了韁繩。雪酥還興衝衝的張望著,卻又怕挨罵,不敢下車。殷繡有些氣惱的戳了戳她臉上的肉,不經意的抬起頭看了一眼。
眼前是一座十分尋常的三進院子,黑漆木門,白牆灰瓦,與周圍紅牆綠瓦的屋宇格格不入,周身縈繞著哀愁和肅殺之氣。辛公子冷冷看向她的樣子忽然在殷繡心中一閃而過,她忍不住大笑起來,這樣的住處與那冷麵苦瓜倒是十分相配的。
馬車停在門前的樹下,馬夫立刻認出了殷繡,殷勤的深深鞠了一躬,一副十分熱絡的樣子,“殷小姐!貴人登門,我這就去喊婆子來領小姐進去!”殷繡聽他這一說,臉上莫名的紅了,忙推遲到,“不了,我們隻是恰好路過。”
馬夫摸了摸後頸,遲疑了一會兒才說道,“也罷,此刻世子爺也不在府裏。”殷繡眉梢微微揚了揚,卻沒有再問下去,倒是馬夫自己又低聲說道,“昨夜裏,聖上突然傳來了一份八百裏加急的密信,讓世子爺火速回國都複命,這不,世子爺連夜就啟程了。”
連夜啟程,馬車卻還在這裏,難道是要一路騎馬回國都去?殷繡一時沒有回話,低頭思忖起來,議和以來,洛陽城中一直相安無事,到底發生了什麽,要讓八親王世子連夜趕回去?殷繡抬起頭,嗅到空氣中有風雨欲來的潮濕氣息。
這時門裏的婆子聽到動靜,走了過來,見是殷家大小姐,立刻滿臉堆起笑意,“殷小姐既然來了,不妨進來小憩。王妃娘娘今日也覺著身上好些了,這會正在院子裏坐著呢。”
殷繡隻笑笑,目光不由得看向婆子身後,穿過虛掩的黑漆大門,她看到一角白色的衣裙,白的像千年雪山上的一片霜花,似乎隨時都會破碎,化為齏粉。
劇烈的咳嗽聲傳來,婆子立刻擔憂的看過去。殷繡忙笑到,“今日我急著回去,改日必來府上拜會,還請王妃娘娘多多保重貴體才是。”
婆子忙應了,馬夫送殷繡的車子離開。殷繡卻似乎還沉浸在思緒之中,不知為何,她的手指尖忽然有些涼意,下意識的蜷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