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調換
“本縣花子麻姑氏，枉負恩情，一連殘害兩條性命，你可認罪？！”
前世裏過堂的場麵忽然清晰的出現在她眼前。如果不是李老爺贖她出去，這些刑具，她怕是要輪番嚐嚐滋味了。
殷繡似乎又感到殺威棍交叉在自己背後，她被死死壓在地上，臉幾乎要陷入地磚裏麵。
黑暗中似乎有蝙蝠拍著翅膀飛過，幾個囚犯跟著長長的哀嚎起來，鬼影幢幢，讓人聯想到傳說中的陰曹地府。殷繡額上低低的頭巾已經被冷汗濡濕，她把頭埋到領口，壓低聲音“嗯”了一聲，又暗中窺視了一下幾個衙役的情狀。再不快些行事，她的身份一定會敗露無疑。
殷繡握了握拳頭，兩條腿卻沒有一絲氣力，似乎邁出一步，就會轟然摔倒，殷繡咬了咬牙，慢慢的向黑暗中走去。一步，兩步，她不敢向兩邊張望，隻直視著前麵走過去，眼睛的餘光瞥見一條條鐵柵欄，不時有收押的犯人猛地衝撞過來，撞在柵欄上，似乎要來抓她，咬她。
她幾乎就要喘不上氣來，閉上眼睛，勉力堅持著。似乎手中捧著一條細細的蛛絲，上天賜予她重生一世的機會，難道不是為了殷府一家冤死的近百人命雪恥伸冤嗎？如今所有的線索都斷了，隻剩這唯一的一根蛛絲，牽引著那樁浩大的血案，無論如何，她都要牢牢握在手中。
殷繡忽然想起李捕頭說過的話，“監牢裏關押的都是些殺人行竊之徒，不是大小姐這種人該去的地方。””心中忽然閃過一道靈光，那日來擄掠殷府的盜匪都穿著戎服，所以她一開始就認定他們是朝廷的守軍，突厥攻入洛陽，守軍被屠者過半，後來朝廷與胡人議和，守軍被調回京師，這件事也不了了之。但是，如果那些人沒有跟著回京呢？他們已經下了決心要擄掠錢財，殺人性命，惡念既起，應是不會就此收手，會不會最終落到這裏呢？
殷繡小心的看向甬道兩邊鐵柵欄後麵的臉孔，晦暗之下，隻能看到一個個骨瘦如柴，長發蓬亂的鬼影。她仔細與前世裏的記憶對照，卻一無所獲。那夥人搶到了光珠，卻沒有受到應得的審判。殷繡咬了咬嘴唇，天道好還，這條複仇之路無論如何坎坷，她都要走到盡頭。
甬道盡頭是一個拐角，再轉過去，隻有一間大隔間，裏麵關押的都是死刑犯。殷繡在距離約莫十步的地方停住，看過去，隻見鐵柵欄背後隱約有幾個黑影子，全都躺在地上，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已經死了。地上鋪著一層稀疏的稻草，上麵沾著血跡，隱約能看到小小的黑色東西在稻草裏穿梭，還有一股柔柔的屎尿臭味兒傳來。
殷繡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她閉上眼睛定了定神，步伐堅定的緩緩走了過去。
握在草地上的人影動了動，似乎覺察到有人走過來，卻沒有在意，又癱軟下去。眼看著越走越近，忽然，一抹黑影朝殷繡直衝過來。
“砰！”鐵鐐撞擊在欄杆上，發出刺耳的響聲。
殷繡已然動彈不得，隻覺得自己腳下沒來由的裂開一個坑洞，她猝不及防，一下子墜落下去。
許久，眼前的場景才重新清晰起來。
一張獸畜一般的臉貼在鐵柵欄上，距離殷繡不到一尺的距離。殷繡能看到虱子和臭蟲在他纏結的長發裏爬來爬去，若不是前世裏受過乞討生活的百般折磨，此刻她一定會縮在角落裏，把肚子裏的膽汁都吐出來、
她怔怔的看著那人，他大張著嘴，卻隻能發出動物一般的嘶鳴，看來李捕頭所言不假，這個人的確是又聾又啞。殷繡又蹙了蹙眉，眼前這人的麵孔似乎有些眼熟。
她在腦海中岌岌搜尋了片刻，霎時呼吸一滯。
李老爺。
前世裏風光無限的李老爺竟會落得如此下場，一種莫名的恐懼從殷繡骨子裏透出來。
眼前這個又聾又啞，半瘋半傻，滿身汙穢的死刑犯，正是前世裏那個買下了殷宅的李老爺，是那個在殷家的宅子裏養了十幾個姨娘，穿著父親的織錦玉袍，從衙門裏贖了她，隻為拿她當哈巴狗一樣取樂的李老爺。
一陣熱血直衝她的頭頂，殷繡又開始咬自己的手指，指間的痛楚讓她感到一種異樣的快意。天道好還，報應不爽，前世他種下的孽緣，這一世終於結下了苦果。
正是這雙眸子，眼睜睜的看著麻姑子死去，如今，她和他卻調換了位置，他站在鐵柵欄後麵，眼巴巴的看著殷繡。
然而複仇的快意卻隻有一瞬間，李老爺突然伸出一隻手來，猛地抓住了殷繡的手腕。殷繡心下大驚，幸好她反應敏捷，立刻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這才沒有尖叫出聲。她竭力想要掙脫，那手卻像是鐐銬一樣緊緊的鎖住她，殷繡隻得用眼睛狠狠的瞪住他，徒勞的希望自己眼神中的威懾能讓他放手。
許久，殷繡恍然覺察到，李老爺那雙布滿血絲的渾濁眼眸中，閃爍著某種東西。殷繡強壓住心中翻攪的情緒，仔細思忖，隻覺得這雙眼睛好像是在說著，“我認識你。”“怎麽會是你？”
她霎時麵無人色，如同一尊蠟像一樣站在那裏，連手腕也顧不得掙紮了。這一世，她親手篡改了殷府的命運，李老爺不可能買下殷宅，更不會買下麻姑子，他們從未謀麵，為何他會用那樣的眼神看殷繡呢？
“嘿，那邊怎麽了？！”一個捕快提著油燈走過來，李老爺立刻鬆開了殷繡，四腳著地，連滾帶爬的縮到了隔間最靠裏的牆角，蜷縮起身子，如同一隻被主人鞭打過的雜耍猴子。
“沒，沒什麽事。”殷繡趕緊轉過身來麵向捕快，又低下頭遮住自己的臉，壓低聲音說到。捕快用刀柄猛地撞了兩下鐵柵欄，金石撞擊的巨響嚇得裏麵的幾個犯人又是一陣鬼哭狼嚎。
“都給我老實點！”衙役扯著嗓子吼道，“明日就要人頭落地了，這最後一日，就省省力氣吧！”
殷繡心中又是一驚，明日就要問斬，死無對證，日後再想從李老爺那裏問出什麽線索，是萬萬不可能了！
“你，趕緊出去！”衙役又對殷繡嗬斥到，殷繡立刻躬身作了個揖，低頭跟在衙役身後，沿著甬道向外麵走去。快要走到拐角的時候，殷繡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人影，輕輕搖搖頭，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從監牢裏出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午時。她早就囑咐阿寧，跟自己替換之後，立刻帶著劉戎，雪酥，青梅他們回府去，這會子沒有馬車，怕是隻能走路回去了。殷繡撇撇嘴，沒走幾步，卻看到一輛馬車遠遠的朝她駛了過來。
馬車在她身旁停下，阿寧下了馬，“大小姐！”“阿寧！”殷繡驚喜的叫了一聲，“你怎麽會在這裏？我不是讓你先回去了嗎？”“是是是！”阿寧趕忙解釋到，“我把戎哥他們送回府，卻還是放心不下，就找了個理由，又來接小姐了。”
殷繡霎時感到一陣暖流流遍全身，感激的衝著他笑了笑，阿寧立刻羞澀的低下了頭，又扶著殷繡上了馬車。剛鑽進車廂，殷繡就被一條薄薄的毯子重重裹住，又有人遞過來一碗薑湯。殷繡接過薑湯，仰頭一看，訕訕的苦笑了一下，“青梅姐姐，你就別訓我了。”
阿寧驅馬前行，轉過頭來說了一句，“兩個姑娘也放心不下小姐，我實在勸不住，隻好帶著她們一起來了！”殷繡對阿寧點點頭，又看著青梅和雪酥，隻乖巧的小口啜飲薑湯，不再說話。原本悶熱的車廂，此時卻似乎暖暖的，殷繡長長的籲出一口氣，暫且把萬千思緒都壓在心底。三人一時都沒有說話，似乎都在細細品味這一刻的溫存。
但沉默很快被打破，雪酥忽然想起什麽，瞪大了眼睛驚呼了一聲，“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