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探監
劉戎一驚,大大睜著眼睛,說不出話來。殷繡訕訕的笑笑,“對不起,是堂姐問錯了。”她斟酌了一下措辭,又問,“那,有沒有什麽成語,是專門形容女孩子的?”見劉戎臉上露出羞怯之色,殷繡又趕緊補了一句,“就是,說女孩子不知禮數,任意妄為的?”
劉戎搖搖頭,往後退了兩步,口中喃喃道,“堂姐,我馬上要參加童子生的郡試了,還要回去溫書。”殷繡拍著自己的額頭努力回憶了一下,又看了看雪酥,“好像是什麽,搖曳,什麽途中?”
劉戎又怔住半晌,忽然眼睛一亮,說到,“往矣!吾將曳尾於塗中。”
“對對對!”殷繡興奮的跳了起來,又問,“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呀?”
劉戎噗嗤一聲笑了起來,臉上的膽怯也去了大半,卻不好明說,問她,“這話是誰對堂姐說的?”殷繡轉過臉去,不知為何有些不敢與劉戎對視,含含糊糊的說到,“是,是一個被我潑了一身水的人。”
“哈哈哈!”劉戎大笑起來,身子一前一後的俯仰,笑聲格外清脆悅耳,殷繡還是第一次見他這樣笑。他生怕殷繡惱了,趕緊止住笑意,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這句話語出《莊子》,莊子在河邊釣魚,有兩個大臣請他去做官,莊子以神龜自喻,說自己寧可在爛泥裏搖尾巴。”說到這裏不敢再說下去,隻強抿著嘴看著殷繡。
“神龜?”殷繡仔細琢磨了一番,臉上立刻燒出一團怒火,“他這是在說,我是爛泥裏的烏龜?!”
雪酥和青梅聽她這一說,立刻捧腹大笑起來,劉戎也跟著又笑了一回。殷繡氣得頭發都要豎起來了,自說“他才是烏龜!他是臭烏龜!”發泄一通,卻見劉戎笑得這麽開懷,火氣也一下子就消了。
“戎兒真真是兩腳書架子,還怕什麽考試!”殷繡又誇讚道,劉戎這時已經不再拘束,便說,“童子試要考策論,詩賦,《莊子》隻是我平日裏得空看的閑書”,說著,表情忽然收斂起來,“母親不讓我看這種書,求堂姐千萬不要告訴我母親,否則,我又要挨罰了。”
殷繡原想立刻答應了,忽然又靈機一動,壞壞的笑了笑,“我知道你喜歡吃灌漿饅頭,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不告訴你母親,可好?”
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殷繡已經拉著劉戎坐上馬車,向小市的方向疾馳而去了。再過幾日,車輿裏的坐墊和內襯都要換成輕薄的褝紗軟布,這時青黃不接,難免悶得慌,殷繡索性把幔帳高高的掀起來,霎時清風拂麵,雪酥和青梅一個興奮的自拍巴掌,另一個卻氣得跺腳,“小姐!”青梅叫了一聲,“這樣拋頭露麵的,成什麽樣子?!”
殷繡額前和兩鬢的發絲都被吹亂了,頭上一隻堆紗的宮花也在風中七扭八歪,心中卻覺得快活了許多,就衝著青梅咧嘴一笑,青梅撅起嘴不理她,殷繡又看向外麵,正好看到一個人影由遠而近,似是正站在路邊等她。
待到馬車再向前走了一段路,殷繡立即認出,候在路邊的人正是李捕快。殷繡吩咐阿寧停下了車,李捕頭向殷繡拱手行了一禮,“殷小姐!”殷繡被雪酥扶著下了馬車,回過禮,問道,“李捕頭特意候在這裏,想必是有什麽重要的事要相告?”
李捕頭輕不可聞的歎了一口氣,這才說到,“正是。殷小姐可還記得,在東陽門外城郊被殺的紅衣女子?”殷繡霎時大驚,忙問道,“莫非李捕頭已經抓到了殺人凶手?”李捕頭像是被戳中痛楚,點了點頭道,“抓是抓住了,隻是那人口不能言,耳不能聽,還瘋瘋癲癲的,怕是審問不出什麽東西來。”
殷繡心中猛地一跳,口不能言,耳不能聽,如何能一箭射中人的咽喉?是衙門抓錯了人,還是黃雀在後,先一步對殺人者下了毒手?
李捕快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便說道,“我們在城中四處搜索了數日,最後在城郊找到了那人,當時他手中正握著一把弓箭,我們仔細審查過了,與被殺女子喉上中的那隻箭頭,正好一模一樣。”
殷繡還想辯駁,李捕頭揚手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又道,“不過,如此一來,殷小姐也可以安下心來,不用擔心那人再來尋仇了。李某人原本要去殷府拜謁,正巧在此遇到,便借此機會告知了。”
殷繡忙行禮道謝,思忖了一下又抬起頭,言辭懇切的請求道,“李捕快,可否讓我去獄中看一看那人?”
李捕頭聞言大驚,在衙門裏幹了數十年,這還是生平頭一遭,聽說有人要去探監。監牢是如何晦氣的地方,輪值的衙役都要用各種理由推脫,連他自己都是強行逼迫自己才能走進去。他又仔細看了殷繡一眼,卻見她目光堅定,絲毫沒有孩童的幼稚之態。一個十歲的女娃娃,為什麽會想要探察監牢裏的犯人?
李捕快心中生出一種異樣的敬畏,卻不表露出來,隻說到,“監牢裏濕氣太重,關押的都是些殺人行竊之徒,不是大小姐這種人該去的地方。”原本義正言辭的拒絕,說出口來也似乎有些心虛。
殷繡又想了想,還想要說什麽,劉戎卻勸道,“堂姐,監牢裏實在太危險了,你不要去呀!”青梅也說,“你可別嚇唬我,快些走吧!”殷繡回頭看看劉戎,又看了一眼阿寧,指著阿寧對李捕快道,“既然我這樣的女孩子不能去,那,他這樣皮糙肉厚的後生,總可以去了吧?!”
“啊?”阿寧立刻大叫了一聲,看著殷繡,滿臉寫著抗拒。
監牢位於縣衙的南麵,沿著縣衙高聳的外牆一直向南走,拐角處有兩道小小的窄門,其中一扇緊閉,另一扇門上繪有狴犴的頭像,便是監牢的入口了。此時隻有一個衙役站在門前值守,李捕快帶著阿寧一路走過來,阿寧不遠不近的跟在後麵,趁著李捕快不注意的時候,偶爾往後麵偷看一眼,似乎是在搜尋什麽東西。
李捕快在值守的衙役麵前停下,指著阿寧吩咐了兩句,又對阿寧告誡了一番,這才走開。阿寧一副涎皮的笑臉,目送著李捕快走遠。值班的衙役就要帶他進去,“跟我來吧,就半盞茶的時間,可別拖遝。”
阿寧卻急切的打斷他道,“等,等一等,”說著皺起臉來央告道,“勞煩大人稍等一等,我,我膽子小,一緊張就內急,怕到時忍不住——”
衙役皺著眉頭“欸”了一聲,轉過臉來不再看他,“真是麻煩,快去快去!”“是是是!”阿寧點頭,一溜煙朝拐角跑過去,一下子就沒影兒了。衙役麵露譏諷之色,站在那裏抖起腿來,這些大戶人家的下人就是沒見識,要是不讓他去小解,怕是真要尿褲子了。
沒過一會兒,他眼睛餘光瞥見有人轉過拐角回來了,也懶得看他,就喊了一聲,“走吧!”就帶著那人進了窄門。進門之後有一道窄窄的木梯,衙役走在前麵,感覺身後的人腳步格外輕巧,回頭一看,發現這後生個子格外嬌小,心中閃過一絲疑慮,卻也沒多想,隻兀自走在前頭,走下了階梯。
殷繡跟著衙役小心的走下階梯,隻覺得一股混雜著惡臭的潮濕味兒撲鼻而來。幸好馬車上有小廝的換洗衣服,方才她跟阿寧約好,自己候在拐角,阿寧趁著李捕頭離開就跟自己替換,幸好這衙役並沒有多謹慎,才沒有識破他們的詭計。
梯子下麵有一張小小的方桌,另有三個衙役正喝酒打趣兒,桌邊的磚牆上掛著鐵鐐,烙鐵,夾棍等物,上麵血跡斑斑,讓人觸目驚心。四麵被黑暗包裹,隻有方桌上一點豆大的油燈不停的搖曳。再往裏麵有四五條甬道,由於光線太暗,看不明晰,隻能依稀看到一兩隻枯柴般的手臂從鐵欄後麵伸出來。
帶她進來的衙役一屁股在桌前坐下,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隨手往甬道最深處一指,“你要找的人就在最裏頭那間,你自己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