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初次見麵
青梅見殷繡這副表情,知道她肚子裏又有了鬼心思,隻覺得眼前一黑,卻又無可奈何。她心下已經有了猜想,若當真如此,小姐能在殷府放肆玩耍的時日也十分有限了,就由著她也好。
殷繡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又轉向翠兒,笑嘻嘻的說,“翠兒姐姐,你先去坐著吃會兒茶,我這就進屋去換衣服。”翠兒點點頭,剛一轉身,隻聽背後一陣窸窣作響,再轉過頭來一看,殷繡早已跑得沒了蹤影。
殷老爺正走在柳樹夾蔭的小道上,遠遠的看到一排粉牆,朱漆大門外溜出一個小小的人影,心下頓時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他掏出帕子揩了揩頭上的汗,嘴上掛著殷勤的笑容,對身旁的辛公子道,“此處便是小女所居的獨院,女兒家不方便會客,還請世子爺莫要怪罪。”辛公子不疾不徐的回了一句,“殷老爺家教嚴明,本應如此,又何來怪罪之說。”殷老爺聽罷便笑了,不由得眯起眼睛遠遠的覷向門外的小人兒,隻覺得心虛得緊。
辛公子今日一身玄青色的衣袍,麵容似是比花朝節上更加消瘦了,舉手投足間氣勢威嚴又不失儒雅,隻有偶然出神時,眼底才泄露出一抹濃重的哀愁來。殷老爺心下狐疑,卻也不便多問,隻陪著徐徐向前走去。
兩人一時無話。走到那花團錦簇的朱漆大門外,忽然看到一團小小的東西從門邊衝了出來,殷老爺還來不及揮手阻攔,常護衛已經抽出長刀,擋在了辛公子麵前。
“嘩!”常護衛對上的不是利刃刀戟,而是一盆子涼水。
他下意識的緊緊閉上了眼睛,隻覺得伸出的右臂和肚皮上霎時一陣涼意。再睜開眼時,長刀的刀柄正往下滴著水珠。他立刻轉頭去看辛公子,幸好他本人體格壯碩,辛公子擋在他身後,沒有沾到多少水,隻是右邊的袖子上沾濕了一點。
“繡兒,不得無禮!”殷老爺已經漲紅了臉,小聲斥了一句。
殷繡兩手端著空空的水盆,定定站在那裏,先是有些驚訝,隨即立刻換上一副羞赧的模樣,低下了頭。方才她在院子裏聽到父親的聲音,原本隻想躲在門口,趁父親經過時潑他一身的水,不曾想父親身邊還有一位生客。
她當下立刻認出了常護衛,那麽,跟在他身後的人應該就是——殷繡低著頭,偷偷用眼睛餘光瞄著眼前的人,隻見他身姿修長,玉樹一般立在那裏,袖子上沾了些水花,卻看不到臉。
“繡兒,還不快向辛公子道歉。”殷老爺又擦了把汗,小聲說道。
殷繡行了一禮,娓娓說道,“小女子殷繡見過辛公子,今日一時興起效仿古人,冒犯了公子,還請公子恕罪。”
說罷隻垂著頭站在那裏,對方卻許久沒有作答,殷繡耐心的候著,隻覺得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又想起上次在殷府門外,他就在馬車裏,卻不肯下車來與她見麵。如今她這樣柔聲軟語的道歉,他卻一言不發,這人是呆子還是傻子?
正暗自腹誹,才聽辛公子輕輕說道,“效仿古人?”聲音低低的,有些暗啞,隱隱透出無盡的疲憊來,殷繡隻覺得心中莫名的一跳。
“正是,”她又行了一禮,這才仰起頭來,露出一個不失端莊的微笑來。隻是眼前這人的麵孔,讓她的眸子霎時閃動了一下,但她立刻恢複了常態,隻慢慢說道,“繡兒在古書上讀到,西域有一種潑寒胡戲,人們擊鼓唱歌,互相潑水,祈求祛病祛災,如今雖是夏日,倒不妨學著玩耍一回,既能清涼解暑,也能為殷府——”說著她眼珠一轉,又加上一句,“能為殷府,也能為辛公子祈祝安康。”
一番話如此妥帖,殷老爺臉上的神色也從容起來,甚至有幾分驕傲,摸著胡須,暗自往後退了兩步。
辛公子怔愣了片刻,蓮瓣一般瘦削尖俏的下頜微微一動,唇角輕輕揚了一下,輕笑起來。隻是那笑聲,與其說是欣喜與讚許,更多的是苦澀和自嘲。
殷繡不解其意,目光不由得在他眉眼間停留了片刻,兩人四目相對,辛公子立刻倉促的側過臉去,殷繡也覺察出自己的唐突,又垂下了頭,低聲向殷老爺告退,轉身回院子裏去了。
剛走進裏屋,殷繡又一把抓住雪酥,附在她耳邊悄聲道,“你快去告訴正門外的門子……”雪酥聽罷趕緊應了,轉頭就跑了出去。
青梅拿了一套幹淨的衣裙過來,“你也該玩夠了吧,換好衣服,要傳膳了。”殷繡換好衣服,又喝了幾口熱茶,雪酥就興衝衝的跑回來了。殷繡一下子從圈椅上跳下來,岌岌問她,“打聽到了嗎?”
雪酥眼中像是閃著星光,拚命點頭,“打聽到了!”
“他們果真說了?”
“說了說了!”雪酥雙頰緋紅,似乎懷揣寶貝,急不可耐的要獻出去。
“說了什麽?”殷繡忙問。
“咳咳,”雪酥清了清嗓子,學著說書先生的樣子一板一眼的扮上了,把門子偷聽到的一番話有模有樣的轉述給了殷繡。
方才,殷老爺一路把辛公子送到了大門外,兩邊相互禮讓之後,殷老爺就回去了。
常護衛一邊服侍著辛公子上馬車一邊問,“主公今日一見,不知作何想法?’”
辛公子答道,“無甚想法。”
常護衛又問,“主公今日第一次見殷家大小姐,作何想法?”
卻見辛公子冷冷哼了一聲,醞釀了許久,自言自語似的輕聲說了句,“往矣!吾將曳尾於塗中。”
“往矣!吾將曳尾於塗中?”殷繡聽著雪酥的轉述,深深皺起眉頭,一臉的疑惑。隨即卻又暗自反思,自己為何要吩咐門子去偷聽辛公子說的話?這個冷麵苦瓜對她有何看法,她為何要如此介懷?不覺竟對自己有些著惱了。
這時,門外有人走過。殷繡正氣鼓鼓的無處發泄,便去搶小丫鬟手中的水盆。青梅一把抓住她的腕子,“怎麽,你還嫌今日闖的禍不夠?”殷繡撅著嘴巴直扭,青梅萬般無奈,隻好放開了她。
殷繡悄悄溜到門口,果然看到一個人遠遠的走過來,竊自偷笑了一陣。
那人走得很慢,低著頭似乎在想心事,肩上一隻小小的布包前後輕輕搖曳,或許是因為身子單薄,遠遠走來,竟有些落寞的樣子。殷繡端著水盆的手不由得遲疑了一下。
待那人走近,殷繡立刻衝過去,兩手高高舉起一盆水,卻僵在那裏,沒有潑下去。
她的眼睛正對上一雙小鹿一般柔弱的眼睛。
眼前的人是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頭上戴著白色帢子,身上一件粗麻布的白色窄袖長衣,腰間隻有一條寬布腰帶,沒有任何裝飾。不等殷繡開口,男孩已經怯怯的躬身向她行了一個大禮,低低的喊了一聲,“見過堂姐。”
殷繡忙回了一禮,“原來是戎兒弟弟。”劉戎雖說是二姑太奶奶的兒子,卻與二姑太母女兩人的性子決然不同,言行間溫潤有禮,處處謹慎,甚至有些謙卑。
對這樣柔順可愛的表弟,殷繡自是喜歡,卻很少有機會與他親近,今日倒是難得的機會,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頂。劉戎像是被嚇到了,脖子一縮,有些像受驚的小兔。殷繡偷偷笑了,又來拉他的手,“我正在玩潑水的遊戲,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玩?”
劉戎低低的垂著頭,想要掙脫自己的手卻又不敢,隻結結巴巴的說道,“不了不了,我,我剛從學堂裏回來,這就要回母親那邊去了。”
學堂?殷繡忽然想起辛公子說過的那句話,就問他,“堂姐問你,有沒有什麽成語是專門用來罵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