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敬謝不敏

  還不到辰時，天光已經大亮，夜間值宿的門子趴在殷宅大門外的石獅子上，身子一點、一點的向地麵上滑去，本人卻還渾然不知。


  “喂喂喂！”兩個轎夫拍醒了門子，“快開門，先生都已經到了。”


  門子一個激靈，忙站起身來，迷迷糊糊的向轎子的方向鞠了一躬，給轎夫開了門。


  兩個轎夫抬著轎子，一路向殷繡的院子行去。為時尚早，偌大的宅子裏，隻有幾個丫鬟在四處灑掃，一路上奇花異草，一步一景，又有鳥鳴啁啾，倒也心曠神怡。


  婆子遠遠的看到女先生的轎子過來，忙笑著走過去相應，轎子停下，婆子躬身行了一禮，“先生可真早，我這就去通報小姐，先生請隨我去休憩片刻。”


  “無須勞煩了，”一聲肅穆衣服的女先生從轎子裏下來，“一日難再晨，光陰不複返。你快去叫小姐到書房來吧！”


  婆子臉上的笑容霎時僵住片刻，有些為難的說到，“小，小姐昨日背書背得晚了，實在辛苦，這會子怕是還沒起床。”


  女先生原本快步走在前頭，這時立即刹住腳步，回頭瞪了那婆子一眼，幾次想要說什麽，卻又咽了回去，婆子也不好再扯謊，隻是訕訕的賠著笑臉。兩人正僵持在那裏，忽然聽到院子裏傳來震耳欲聾的巨響。


  “砰！”“啪！”


  女先生仰頭一看，隻見半空中現出幾朵煙塵，很快就四散開去，因為是在白天，看不清楚顏色，空氣中很快彌漫著一股濃濃的火藥味兒。


  “這，”女先生一手指著半空中尚未消散的青煙，一邊質問道，“這，是小姐放的？”婆子低著頭，已然不敢再看先生，臉頰上紅的可以滴下血來，半晌才結結巴巴說道，“或，或許是剛才起了，奴婢這就看看去！”說著頭低得更深了一些，灰溜溜的朝內室裏跑去。


  剛跨過院門的門檻，就看到幾個丫鬟嘰嘰哇哇的亂叫著衝過來，兩手捂著耳朵，一臉見了鬼似的神情。婆子一把抓住一個小丫鬟問道，“小姐人呢？”小丫鬟驚魂未定，“就在院子裏，不知哪裏弄來的東西，雷公電母似的亂炸，嚇死我了！”


  婆子搖搖頭，沉沉的歎了一口氣，朝院子裏走去。院子裏灰煙彌漫，人臉都看不清了，地上又有灰黑色的硝石和木炭粉末，炸得焦黑的竹筒，婆子一路謹小慎微的走過去，幾次險些滑倒。


  “啊——”坐在台階上的雪酥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又看看坐在自己旁邊的青梅，兩人都一臉倦容，眼眶發黑，又一臉的無可奈何。“小姐，雪酥好困呐！”雪酥穿過四散的粉塵，對站在院子中間的小小人影喊道，“回去再睡會兒吧！”旁邊的青梅支頤冷冷看著雪酥，一言不發。


  “不要！”殷繡斬釘截鐵的說到，“我還沒玩夠呢！”說著，手中的爆竹又是“啪”的一聲巨響，向天空中飛去。


  婆子一手扇開煙塵，快走走到殷繡麵前，時進初夏，她穿著一件雪青色的縹紈半袖衫，頭發高高的攏上去，連額頭也露在外麵，顯得十分清涼舒爽。如今她臉上的痘疤已經痊愈，皮膚越發光滑可鑒，丫鬟們都說大小姐越來越美了。隻可惜，美是美，性子卻也格外的頑劣起來，簡直是無法無天。


  “小姐！”婆子行了一禮道，“女先生來了，在外頭候著呢。”“啊？”殷繡拖長了音調叫了一聲，很快目光又轉回到手中的爆竹上，隻草草應付著，“你去跟她說，我還沒起床呢，讓她先候著吧！”

  “這——”婆子眯著眼睛沉吟良久，見殷繡早已不再看她，隻得搖搖頭，躬身退下了。


  青梅實在忍無可忍，上前一把抓住殷繡的胳膊，“快進去換衣服，我送你去書房念書。”殷繡立刻顯出一副可憐巴巴的表情央求道，“好姐姐，就再玩一會兒。”青梅皺緊眉頭，“小姐！青梅本來不想說你，大白天的放什麽爆竹，還跟先生扯謊說你沒起，你當先生是瞎子還是傻子？”殷繡聽了也不惱，隻是頭垂得更深了些，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向上苦巴巴的看著青梅，直到青梅臉上的慍色一點點消祛，這才傻乎乎的咧嘴笑起來。


  殷繡自知幾日來自己卻有些過於任性了。自從八親王妃來過之後，殷府上下無不對她畢恭畢敬，就連二姑母和劉妍都似是要禮讓她三分，膽子小的下等丫鬟小廝，甚至見了她都要躲起來。還有父親，幾日來也是嗬護備至，甚至對她有幾分的恭敬。


  她心知這其中必有原委，奈何誰也不肯告訴她，這樣眾星捧月的，她就恃寵而驕起來。重生以來，她忽然背負了太多的重擔，這時卻似乎想要真正當一回十歲的稚童，把自己前世裏被奪走的快樂，全都討要回來。


  婆子想著如何應付女先生，步子就慢下來，再走到院外，卻見女先生的轎子已經不見了。


  殷老爺這時剛起床，正在院子裏侍弄花草，卻見女先生快步走過來，一副氣衝衝的樣子，忙放下花壺，不等女先生近前，已經笑嘻嘻的行了一禮。


  女先生卻沒有笑，神情肅然回了禮，立刻說道，“殷老爺，貴府的千金我實在教不了了，特來像老爺請辭。”


  殷老爺聽罷大驚，“這是為何呀？”又嗬嗬笑了一陣，“小女確是嬌慣了些，殷某代她向先生賠禮了，還請先生多擔待，禮金方麵，自會加倍奉上。”


  女先生聞言猶豫了片刻，隨即卻重重的歎了口氣，隻是搖頭，“再多的禮金，我也教不下去了！”


  “我到府上已有約莫七日，哪一日小姐不是各種推脫，前日我來的時候，她在玩陶響球；昨日說是要搭個秋千架子，不搭好就不上課，今日更好，大白天的放起爆竹來了。”


  說著又向殷老爺拜了一禮，“小姐這樣的性子，我實在無從管教，殷老爺還是另請高明吧！”說著轉身就要走。殷老爺忙催促小廝追上去。


  女先生和小廝一前一後出了門，殷老爺長長歎了一聲，剛閉目假寐了一會兒，就聽到身後一個小小的聲音道，“阿爹——”


  殷老爺轉頭一看，殷繡小小的腦袋從院門外麵冒出來，似乎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正吐著舌頭，一副惹人憐愛的模樣。殷老爺霎時沒了脾氣，隻喚她過來，問她吃了早膳沒有，又要丫鬟去拿果子和各種玩意過來。


  “阿爹！”殷繡又撒嬌的喊了一聲，“繡兒知道錯了。”殷老爺立刻笑起來，“女先生也被你氣走了，等你進了王府，還不被人笑——”說罷立刻意識到自己失言了，佯裝打了個哈欠，捂住了嘴。


  幸好殷繡並沒有聽出他話中的意思，隻一門心思想要哄著殷老爺消氣，“繡兒才不去什麽王府呢，繡兒要一輩子陪著阿爹！”


  說著，隻聽“哐”的一聲，什麽東西重重的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