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教訓
霎時間，殷繡的心跳像是少了一格，目光不由自主的像旁邊躲閃。
這時她才知道自己是多麽膽怯，真相已經擺在了她的眼前，她卻連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她不敢看那女子，那女子卻先開口了，“你是殷家大小姐？”
殷繡終於揚起目光，眼前的女子，有一雙碧色的眼瞳，高鼻深目，幾綹沒有被發巾藏好的棕紅色卷發垂散在額前。隻是麵色焦黃，顴骨凸出，並沒有幾分姿色。
殷繡胸口一滯，分辨不清自己是慶幸還是失望。這女子並不是虞娘。
“你是胡女？”她來不及多想，這個問題已經脫口而出。朝廷幾次搜捕胡人餘孽，沒想到洛陽地界上竟還有胡女，她又想起花朝節上黑衣人與曹老爺交談的場景，莫非是曹老爺在暗中窩藏胡人？
紅衣女子聽她這樣一問，更加戒備，往後縮了兩步，如同被獵手逼近的兔子，眼神中閃著倉皇卻狡黠的光，岌岌尋找逃生的機會。殷繡也往後走了兩步，示意自己並沒有惡意，又說到，“我是殷府的小姐殷繡，曹老爺與我父親是故交，不會有捕快來拿你，你不必驚慌。”
女子眉間微蹙，不敢輕易放下戒心，一邊用眼睛緊緊的盯住她，一邊提防著四麵有其他人靠近。殷繡又問，“方才那茅屋，是你的居所嗎？”
“與你何幹？！”女子已然有些懊惱，“你既是殷家的人，怎麽不直接去問殷老爺，卻要來問我？”
殷繡略微思索了片刻，如此說來，這件事跟父親和曹老爺都脫不了幹係。不等她繼續問下去，那女子已經自己說到，“我不過是替兩位老爺辦事的人，如今這差事也完了，你又來找我幹什麽？”說時，神色忽然倉皇起來，“莫不是曹老爺那邊有變故，不願助我出城了？”
殷繡心中一笑，這倒好，省得她一一去問了。辦事？差事完了？莫非她指的就是幾日前這裏曾有的白事？
她耳邊立時響起雪酥說過的話，“東陽門外的城郊，近日確有一個老頭過世，據說是個常年臥病在床的苦命人，家裏窮得沒錢治病了，熬了許多年才算是了了。”
“那老頭生前時常因身上疼得厲害，在夜裏叫喊，如今死了，周圍人家還時常聽到那喊聲，好幾戶人家都因為害怕搬走了！”
殷繡心中電光火石的一閃，霎時一顆心像是被硬生生撕成了兩半，整個身子陡然趔趄了一下。
胡總管去世了。那個臥病多年，近日才離世的人就是胡總管。這一世她還來不及見他一麵，“阿公”就已經走了。
她忽然心中倉皇起來，這一世她與阿公竟連一麵之緣都不能有。眼眶立刻灼熱起來，她看著眼前的紅衣女子漸漸模糊，暗暗捏緊了拳頭，卻喉嚨哽咽，發不出聲音。
紅衣女子似乎覺察出了殷繡的悲慟，心中亦有些惻隱，一時也不再說話。
良久，殷繡才又道，“胡總管——胡先生，走得時候很痛苦嗎？”
紅衣女子目光冷峻，“是。”
“一直是你在照顧他？”
“不，”紅衣女子看向殷繡，見她似乎確不知情，眼中亦有真切的哀情，輕輕歎了口氣，“胡總管一直獨居在此，隱姓埋名，有意不讓殷家知道自己的處境。”
“數月之前，曹老爺偶然得到消息，得知胡先生一直病居於此，立刻告訴了殷老爺。那時起，我便每日來此照料先生，直至四天前，先生終於往生極樂。”
殷繡細思一番又問，“你是曹府的下人？”想不到曹老爺也會包庇家中的胡奴，而且藏的如此隱秘，看來曹老爺果真不像表麵上那樣紈絝，卻是城府頗深之人。
紅衣女子卻不說話，似乎是默認了。
“花朝節上與曹老爺說話的黑衣人就是你，對不對？還有那日我與兩個丫鬟來此，跟在我們後麵的人也是你？”
紅衣女子遲疑片刻，略略點頭。
殷繡輕輕的籲出一口氣，這不過是個與虞娘有幾分相似的胡女，身穿紅衣，在院中栽種了虞美人，受主家之命來照顧胡總管。從頭到尾，整件事情都跟虞娘並無瓜葛。
還有最後一個疑問，卻是至關重要。殷繡想著，臉上現出懇求的神色來，問那女子，“你可知道，十年前，胡總管為何被逐出殷府？”
不等女子回答，殷繡又說到，“你不是想逃出城去嗎？若你肯把你所知的都告訴我，我——”
話尚未說完，殷繡忽然聽到一聲悶悶的響聲，同時，一道黑影一閃而過，徑直朝眼前的女子飛過去。
她來不及叫喊，忽然一陣恐懼如冰水從頭頂灌下來，全身已經動彈不得，眼睜睜的看著女子向後倒去，“轟”的一聲倒在地上，隨即頭偏向一旁，不動了。
殷繡腦中嗡鳴一片，許久，才慢慢感覺到耳邊有些熱辣辣的疼。
“在那裏！在那裏！”身後似乎有人在高聲喊叫。恍惚間，一個身著絳紫色褠衣的人影出現，擋在殷繡與紅衣女子中間。
殷繡仰起頭，李捕頭關切的問道，“殷大小姐，沒什麽事吧？”
耳邊的嗡鳴聲漸漸消散，殷繡揚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手心裏竟有鮮血。她忍住一陣驚慌，對李捕頭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又探頭看過去。兩個捕快已經把紅衣女子抬了起來，放入黑色的麻布袋中，關上袋口之前，殷繡還來得及看到女子喉嚨上插著一隻長長的箭頭，頓時如同一根銀針插入了脊梁骨一般，身子不由得一抖。
方才說話間，那枝箭就從自己耳邊呼嘯而過，一箭封喉。她們是什麽時候被殺人者盯上的？她追著女子跑到巷子裏的時候，還是她站在茅草屋裏的時候？甚至更早，殺人者一路跟著阿寧的馬車，跟著她到了這裏？
若不是早與死神有過交道，殷繡此刻一定早就嚇得魂飛魄散了，但盡管如此，她還是臉色煞白，腦中混沌一片。
“大小姐！”阿寧的馬車恰在這時趕了過來。青梅和雪酥見眼前的情狀，嚇得一把抱住殷繡，許久兩人都說不出話來。
“兩位姑娘不必驚慌，我已經派手下人去追查凶手了。”李捕頭拱手道。
殷繡終於稍稍清醒過來，再環視四周，仍是那樣空寂無人。她如此機敏，對殺人者竟不曾察覺，可見那人一定輕功了得，幾個捕快，未必能抓得到他。
果然，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幾個捕快跑了過來，小聲對李捕頭耳語了兩句。李捕頭聽罷眉頭深深皺起，又對殷繡等人說，“殺人凶手尚未歸案，此地不宜久留，還請小姐快些離開吧。”
阿寧也“啊”了一聲，急躁的抓了抓頭上的帢子，“大小姐，我們出來好久了，再不回去，怕是要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