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種因得果
“大姑母放心，趙嬤嬤和阿爹吃下的那些是我從雷總管那裏得來的，並沒有問題。”殷繡語氣溫和，似是在寬慰對方，大姑太這才長籲了一口氣，再看向殷繡時，一臉的窘迫惶恐，像一個被當場抓住的盜賊一般。“你是怎麽知道的？”
殷繡隻是笑笑，卻不回答。露華坊裏與虞娘要好的姑娘不少，她們時常半是嚇唬，半是告誡的對她講，許多黑市上的牙婆子和屠夫會在乞丐討來的吃食上動手腳，把他們迷暈了賣出去，或者直接毒死他們，剁成肉塊再拿出去賣。每次都把她嚇得不清，但她也為此心中時時戒備著，送到口中的東西，必然先仔細聞一聞，再用舌尖試探一下，方才敢吃下去。
殷繡也沒想到，前世裏麻姑子的求生之道如今還能為她所用。自從二姑太和劉妍得知殷繡在花朝節慶典上占進風頭，幾日來就從未有過好臉色。殷繡偶爾看到二姑太與大姑太在一處，也是見大姑太低著頭，唯唯諾諾的聽著二姑太的訓斥。今日趙嬤嬤要來，大姑太這邊立刻就給她送了蜜餞子，殷繡立刻想到這蜜餞子一定有問題，她索性將計就計，佯說自己病了，就是要看看，二姑太他們究竟打的什麽算盤。
“繡兒，我，”大姑太思忖良久，想要解釋什麽，繡兒卻輕輕牽住她的手，柔聲道，“繡兒不怪大姑母，繡兒知道，大姑母心裏是疼繡兒的，會這樣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大姑太聽著，眼中霎時紅了，她想過自己會敗露，卻沒想到殷繡竟會如此輕易的把這件事揭過去。
殷繡又說，“今日吃飯時，我見大姑母右手舉箸不便，立刻就想到，一定是那人來發狠威脅，大姑母實在無可奈何，才會出此下策。繡兒雖然不知道那人為什麽這樣與繡兒為難，卻知道大姑母心中一定也不好過。”
說罷又嘻嘻笑起來，還是一副稚氣未脫的嬌憨模樣，“繡兒去花朝節那日，臉上的胭脂和香粉還是從您這裏借的呢，”她感到大姑母的手霎時間冰涼如鐵，又開始微微發抖，卻還是繼續說了下去，“那香粉格外香甜，山上的蜜蜂蝴蝶，都被我給引來了，可好玩啦！”
大姑太的手抖得更厲害了，接著嘴唇也開始哆哆嗦嗦，大而無神的眼眶中，淚水已經奪眶而出。殷繡佯裝不知其中緣由，忙掏出帕子，“大姑母怎麽哭了？是不是繡兒哪裏說錯了？！”
大姑太一下子跪倒在地上，殷繡也跟著跪坐下去。
大姑太低低的垂下頭，泣不成聲，許久才抽噎著說道，“是大姑母對不起你，都是我的錯！”
殷繡靜靜的聽著，隻是給她擦眼淚。壓在心裏多年的話，一旦開了口，就像決堤的洪水，再也無法中途截斷。
“花朝節前一日，妍兒跑到我屋子裏來哭，說她如何不服氣，我實在勸慰不住，這才想出了一個法子，在香粉裏加了蜂蜜。”
“那山包上花開得好，蜜蜂自然多，我告訴妍兒，你臉上的香粉必然會引來蜜蜂，隻要你揭下麵具，臉上的痘疤一定會敗露。妍兒聽了我的話，這才放心。”
“誰知事與願違，我還得了魏紫仙官的頭銜，”殷繡知道接下去的話大姑母是不敢說的，就幫她說到，“二姑母又得知趙嬤嬤要來拜訪，就跑去對你發脾氣，還抓傷了你的手腕，並且威脅你，如果再不設法挽救，把趙嬤嬤的好感引到表姐那裏去，你可能會有更糟糕的下場。大姑母實在無計可施，才會想出在蜜餞子裏下昏睡藥的拙劣法子，是不是？”
大姑太淚如雨下，沉默了許久，終於含混的道出一個“是”字。
盡管早已猜到了，殷繡還是心中一陣抽痛，又低低的問，“我與劉妍比試那日，也是大姑母，暗中把兩隻絨花調換了，是與不是？”
大姑太不再說話，隻低垂著頭，不讓殷繡看到她慟哭的狼狽模樣，半邊身子佝僂著，像是要把自己埋進地裏去。殷繡不再說話，靜靜的握著她的手。大姑太看不到她的表情，隻能感覺到殷繡手心裏溫溫的熱度，漸漸的，她自己的手也被焐熱了。
“都是大姑母不好，大姑母從今日起，定每日在佛前懺悔，希望能消除業障，保佑你日後萬事順利。”這樣說著，才終於敢抬起眼睛看殷繡。
殷繡抿了抿嘴唇，扶著大姑母站起來，又伸手為她理了理鬢發，這才開口道，“大姑母，繡兒不懂得佛法，卻聽說過，‘種如是因，收如是果’，各人種下的因果，都得自己承擔。如今，也是各收因果的時候了。”
趙嬤嬤拜訪殷府的消息一夜之間不脛而走，殷府上下忙得熱火朝天，隻有二姑太這邊的院子裏冷冷清清。劉妍又恰在這時生了咳疾，下人們知道二姑太這幾日心緒極差，無不謹小慎微，還是免不了稍有不慎就會被辱罵責罰。眼看著旁人院子裏的丫鬟小廝們各個雞犬升天，趾高氣揚，二姑太這邊難免怨氣橫生。
一個小丫鬟為劉妍熬好了湯藥，竊竊的走到外室門口，卻不敢進去，把手中的瓷碗一把塞給守在外院裏的肖媽媽，不料用力過猛，熱騰騰的湯藥漾出來，燙得肖媽媽連連縮腳。
肖媽媽立即“哎喲”叫了一聲，張嘴就罵道，“你個小蹄子誠心來害我，是不是？！看我不撕了你！”說著就要去打那小丫鬟，隻是手中端著湯碗，又不敢再灑了，訕訕的收了手。轉頭又見劉妍的大丫鬟麗景正好走出來，便要把手中的湯碗塞給麗景。
麗景往後一縮，兩隻胳膊藏到背後，不等肖媽媽說話，劈頭蓋臉的訓斥道，“這種活兒怎麽塞給我？你真是白活了這麽大歲數，一點規矩也不知道！”
肖媽媽也不甘示弱，一手端著藥碗，一手叉著腰，往麗景腳邊狠狠啐了一口，“你這小蹄子怎麽說話呢？別以為表小姐寵著你！看我不告你一狀！”
兩人說著說著就吵了起來。引得外麵院子裏的三等丫鬟和小廝們活兒也不幹了，都圍過來看熱鬧。
肖媽媽和麗景更加下不來台，吵得越發凶。
眾人正看得起勁，忽然聽到“啪！”一聲巨響，聲音清脆無比。
再看麗景，臉偏向一側，待她慢慢轉回頭來，左邊的臉頰上已經出現了一個清晰的五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