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交換庚帖
“嬤嬤,都是繡兒不好,竟忘了,父親的古琴昨日借給一位摯友了,還沒有還回來呢。”
大姑太奶奶身子倚靠在床下,似乎一番驚惶耗盡了她的氣力,此時有些虛脫,幾乎要昏過去。迷迷糊糊的卻聽到外麵傳來殷繡說話的聲音。
緊接著,格柵門又被輕輕的闔上了。
殷繡扶著趙嬤嬤,兩人說說笑笑的走開了。幽暗的屋子裏重又隻剩下大姑太奶奶一人。這時她還癱坐在床角,久久的,呼吸終於平順下來,掙紮著坐起身子,見門外果然已經空無一人了,這才站起來。
這時翠兒已經走回堂屋,殷老爺忙問,“欸,讓你去取的東西呢?”翠兒一臉煞白,吞吞吐吐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方才把漆盒遞給大姑太奶奶之後,她立刻就心生悔意,卻又不好再去把漆盒要回來,這會子見大姑太還沒有到老爺這邊來,更是又慌又怕,若是平日裏,丟了什麽物件,老爺還能饒了她,這會卻是頂天的大事,又與八親王府有關,萬一出了什麽岔子,王府裏定不會善罷甘休!
翠兒想著想著,眼淚都出來了,一下子撲倒在地上,正準備把方才遇到大姑太奶奶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老爺,就聽到堂屋外麵傳來了大姑太奶奶的聲音,“翠兒跪在地上做什麽?”翠兒如獲大赦,轉頭看見大姑太笑著走過來,將那對折的紅紙小心翼翼的交到了殷老爺手中。
不一會兒就到了午時,殷老爺特意吩咐灶房,今日要在院子裏大設宴席款待貴客。堂屋裏架起了一張黃花梨束腰雕龍八仙桌,這是老爺招待貴賓時才用的。趙嬤嬤坐在麵門的上席,左邊是殷老爺,接著是兩位姑太奶奶,殷繡、劉妍和劉戎則另外坐在一張小桌前。
屋子裏站著兩排丫鬟小廝,丫鬟手中端著食盤和酒壺,小廝們隨時候命,桌子上擺著各色玉盤珍饈。府上的下人們這時都知曉今日有王府裏的貴人到來,灶間已經忙得不可開交,整個宅子裏格外喧鬧,如同一場盛大的節日一般。
趙嬤嬤與殷老爺相互禮讓了幾回,各人這才舉箸。大姑太奶奶看了看站在她身後的紅杉,紅杉立刻夾了一塊羊頭簽放到趙嬤嬤碗中,又為殷老爺、二姑太奶奶各夾了一塊。大姑太奶奶小心翼翼的觀察著二姑太的臉色,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
殷老爺忙不迭對趙嬤嬤解釋到,“這羊頭簽是府上肖廚子的拿手好菜,需用用豬網油將羊頭肉卷起來,熱油炸得焦黃,大笊籬撈出,鮮美無比,雖是不及王府裏的禦廚,也可偶爾換個口味,趙嬤嬤不妨嚐一嚐。”
趙嬤嬤正笑著點頭,卻聽到“哐當”一聲脆響。大姑太奶奶立時驚慌的站起身來。胸前的衣襟上有一大片油汙。二姑太奶奶端坐於旁,她麵前的青花瓷碗已經滾落到地上,摔成了碎片。
大姑太奶奶一臉狼狽,“方才是我不小心打翻了二姑太的碗,驚了客人,實在對不住!”幾個丫鬟忙過來陪著她去換衣服。
偏閣裏豎起了屏風,紅杉很快取了換洗的衣服過來,大姑太就遣丫鬟們都出去,隻留她一個人在屋子裏。紅杉知道大姑太素來更衣時是不喜歡旁人近身伺候的,卻遲遲不走,隻低頭看著大姑太的右手腕。
大姑太柔柔的看了她一眼,隻說不礙事,紅杉這才出去了。
大姑太迅速的換好了衣服,就聽到格柵門一陣響動,以為是紅杉回來了,就喊了她一聲,卻沒有人應答。隻有不疾不徐的腳步聲慢慢靠近。
她不免有些驚慌,從屏風背後偷偷看了一眼,卻不料正好目光對上一雙清亮的眸子。
“繡兒!”大姑太奶奶驚呼了一聲,見殷繡此刻表情似與平時不同,格外生硬,在晦暗的光線下喜怒難辨,惹得她心中一陣怵惕。許久她才又喃喃問道,“你怎麽不陪著趙嬤嬤,到這裏來做什麽?”
殷繡又頓了頓,這才行禮笑道,“繡兒前日得了一盒金瘡藥,對跌打損傷有奇效,不敢在旁人麵前現出,所以就追到這裏來了。”
大姑奶奶臉上的表情立刻僵住,半晌才道,“這孩子,我又沒有——”
還沒說完,她的右臂已經被殷繡一把猛地抓住,她來不及掙脫,殷繡迅速一扯,寬大的袖子下麵已經露出肌膚來。這小臂的肌膚幹涉泛黃,還有些斑斑點點,竟有些像五六十歲的老嫗。平日裏眾人隻見大姑太麵色白皙,臉上幾乎看不出一條褶子,卻不知道衣裳底下她的肌膚這樣醜陋憔悴。
自己處心積慮掩飾的事情就這樣被揭發出來,大姑太又羞又怒,卻無法把手腕從殷繡手中掙脫出來。殷繡一邊抓著她,一邊端出一隻瓷瓶來。大姑太見自己拗不過,隻好放棄抵抗,殷繡也鬆開了手,小心的把瓷瓶裏的藥膏倒在自己手指肚上,為大姑太胳膊上的淤青上藥。手腕上端約莫兩三寸的地方,赫然現著四個指印,全都已經淤青發紫,有些嚇人。
藥膏塗上去,淤青處先是有些隱隱的疼痛,但隨即就感到一陣清涼,疼痛也去了大半。兩人許久都沒有說話,直到淤青的地方都被仔仔細細的塗好了藥,殷繡才輕輕問道,“是二姑母弄的嗎?”
大姑太的手臂霎時一顫,叫了一聲,“不是!”
殷繡又抬頭看了她一眼,收好了瓷瓶,又換了一個由頭柔聲軟語的說到,“王府裏似乎有什麽急事,趙嬤嬤方才急匆匆的回去了,我記掛著大姑母,故而過來看看。”
“繡兒有心了,”大姑母也終於恢複了常日慈愛從容的表情,一邊應著,一邊倉促抽回自己的胳膊,用袖子把淤青遮好,支支吾吾的解釋道,“我這就是自己不小心摔的,沒有大礙。”
殷繡卻冷笑一聲,“事到如今,大姑母也要為她們遮掩嗎?”說著轉頭看向格柵門。門外正有幾個丫鬟說笑著走過,人影落在屋子裏的地板上,越發顯得屋子裏幽暗而壓抑。
“大姑母又能在這裏躲藏多久呢,”殷繡似是看著門外發怔,喃喃自語道,“我們很快就要從這扇門走出去,看二姑母方才的態度,日後大姑母的處境,”話說到這裏,卻戛然而止,轉頭再看大姑母,她果然已經垂下了頭,一雙眸子渙散無光,臉色也異常慘白起來。
殷繡不再說話,不知過了多久,大姑太才抬起頭,怯怯問道,“那蜜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