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變臉
大姑太奶奶眼中含著關切，柔聲問道，“這樣急匆匆的，是要做什麽？”
翠兒咬了咬嘴唇，附到大姑太耳邊小聲嘀咕了兩句。
大姑太奶奶立刻高高揚起眉毛，“這是喜事呀，天大的喜事！”說著雙手合十，仰頭向佛祖禱告了一回，又順理成章的說到，“不如你先回去，我替你去取那東西來。”
翠兒一聽，立刻往後退了兩步。
大姑太奶奶又笑笑，“這院子裏，你真是最謹慎的一個。”說著又看了看四周，見周圍沒有其他下人，小聲說道，“方才我出來時，見屋子裏似乎隻有你一個人服侍著。”
“你也知道老爺的心性，少不了你從旁提點。這等大的事情，隻有老爺一個人在那裏，我難免是有幾分放心不下的。”
“我也沒別的意思，隻是老爺素來最看重你，我自然也願意做些力所能的事情幫襯著。”
幾句話正說到了翠兒心坎上，翠兒又低頭思忖了良久，終於把手中的漆盒交到大姑太奶奶手中，又說，“那就勞煩大姑太奶奶了，我這就回老爺那裏去。”
大姑太奶奶隻叫她放心，站在門口，直到翠兒走遠，才推門進了閑室。
方才殷繡從堂屋裏退出來，正準備回去，正好看到一個丫鬟坐在廊下為一把古琴調弦，便饒有興趣的停住了腳。這丫鬟大約十六七歲模樣，穿一件草青色的麻布褙子，殷繡忽然想起這是綠椅曾是洛陽有名的琴師，後來家道中落難以維持，才會到殷府來當了個丫鬟。她依稀想起前世裏父親曾有意讓綠椅教授她琴藝，她連基本的指法都沒學會，就隻嚷著沒有趣味，再也不學了。經過一世輾轉，再見到她，忽然生出幾分欽慕來，便走了過去。
綠椅見殷繡過來，忙放下琴，起身行禮。“綠椅姐姐果然技藝高超！”殷繡笑嘻嘻的說，“方才那一曲，是《鳳求凰》吧？”前世裏，露華坊中每日歌舞升平，《鳳求凰》、《秋風詞》、《湘江怨》、《長相思》、《湘妃怨》每一首她都記得。綠椅方才不過是撥了幾個音，她立刻就分辨了出來。
綠椅果然一臉的吃驚，默默點頭。殷繡又說，“繡兒過去懵懂無知，不懂得這琴曲的曼妙，父親讓我學琴，我還不肯，如今是腸子都悔青了。”
綠椅聽罷忙道，“大小姐若是想要學琴，隨時可以來找奴婢。”殷繡立刻就笑起來，一把抓起綠椅的兩隻手，“綠椅姐姐當真肯教我？那繡兒今日就拜師啦!”
兩人正說著，忽然聽到堂屋裏傳來殷老爺和趙嬤嬤兩人一前一後的腳步聲。殷繡靈機一動，轉頭看著綠椅，央告道，“好師傅，徒兒想求你件事。”
殷老爺和趙嬤嬤這邊說完了話，殷老爺又想請趙嬤嬤去花園裏逛一逛，兩人剛走出堂屋，就聽到廊下傳來悅耳的琴曲。趙嬤嬤素來喜歡古琴，這時便要去尋那彈琴之人。殷老爺和幾個丫鬟跟著一起穿過回廊，琴聲忽而停了。殷繡抱著古琴，綠椅站在一旁，見趙嬤嬤等人過來，即刻行了禮。
趙嬤嬤也不問方才彈琴的人是誰，已經向殷繡投去十分讚許的目光。又笑著對殷老爺說，“王妃娘娘自幼學琴，琴藝超絕，無人能及。方才聽姑娘彈琴，老生仿佛又回到了年輕時，王妃待字閨中的日子！”
站在殷繡身後的青梅和雪酥知道嬤嬤誤會了，險些笑了出來。殷繡聽著低下了頭，扶身行過一禮，“嬤嬤謬讚。繡兒的琴藝怎麽能與王妃娘娘相提並論呢！”說罷看了殷老爺一眼，又說，“繡兒對古琴隻是略通皮毛，不過，若是有幸能求王妃娘娘指點一二，必當感念在心，沒齒難忘。”她並不知道王妃病重之事，隻是想著既然嬤嬤到殷府來示好，不如借機順水推舟，邀約與王妃見麵，一則可以探知王府接近殷家的用意，二則說不定能對殷家的名望有益。
趙嬤嬤和殷老爺聽她這樣一說，相互看了看對方，心照不宣的笑了起來。趙嬤嬤又說，“不急不急，來日方長，日後你自然有的是機會與王妃切磋琴藝。”來日方長？殷繡越聽越糊塗，不由得露出懵怔的表情來，又見殷老爺滿麵紅光，喜不自勝的模樣，看來父親已經知道趙嬤嬤的來意了，隻是還沒有告訴她。
殷繡又對趙嬤嬤說到，“嬤嬤若是喜歡聽琴，繡兒請鬥膽獻醜。不過，還想向父親借一樣東西。”
殷老爺正在興頭上，自然是立刻應允了。殷繡便扶著趙嬤嬤向閑室走去。
這時閑室裏還沒有掌燈，老爺素來不喜歡屋子裏太亮，閑室裏平日總是雕窗緊閉，放下簾子，不免有些晦暗。大姑太奶奶進屋合上了門，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眸子中和善的光也沒有了，唇角下陷，眉頭也深深蹙起，原本白淨清潤的臉上竟現出一道道深深的皺褶來。黑暗之中，隻有一雙眸子幽幽閃爍，目光似怒似嗔。此時若是有人看見，說不定會嚇得魂飛魄散，以為大姑太奶奶被妖魔附體，抑或她本來就是妖怪，這時脫去了身上的畫皮。
她徑直走向閑室最裏側的紅酸枝羅漢床，床邊端坐著一隻帶鎖的小匣子，她知道，這匣子裏存放的都是老爺最心愛之物。匣子上有三層抽屜，最下麵的一層抽屜掛著鎖子，卻沒有鎖緊，一扭就開了。
大姑太奶奶把翠兒交給她的漆盒放在一旁，拉開抽屜，從裏麵取出一張對折的正紅色花紋紙來。紙張散發出幽幽的香氣，深深淺淺的暗紋嵌在內襯，外麵還有一層熠熠生輝的碎金子。她用手摩挲那暗紋，一時竟有些失神。
這時門外傳來了殷繡的聲音，“趙嬤嬤稍等，我這就去取來。”大姑太手下一抖，慌忙站起來，向門邊望過去。門上的雕花格柵外果然有個人影，似乎正準備推門走進來。大姑太奶奶下意識的縮起身子，希望門外的人隻是偶然經過，很快就會走開。沒想到卻聽到門被推開，窸窣作響的聲音。
她想要驚聲尖叫，用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嘴，由於用力過猛，在自己的唇邊印下了五個深深的小坑，手臂連同肩膀都微微抽搐著，一邊劇烈的呼吸，一邊縮在床邊緊緊蜷縮著身子，仿佛一隻落入了米缸中無法脫身的老鼠，眼看著主人來了，明知自己一定會被活活逮到，被大卸八塊，卻無可奈何。
門開了。一道日光從門縫裏射進來，徑直穿過幽暗的屋子，如同一隻長矛，正好刺到縮在床邊的一對鞋尖上。那鞋尖像是被灼傷了，猛地往後縮去。
殷繡一手扶著門，靜靜的向屋子裏張望了一番，隨即卻又停住，轉頭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趙嬤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