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自薦
翠兒見老爺這副模樣，越發急得冷汗都冒出來了。
兩人麵麵相覷，又一起抬頭看向門外，隻見一個丫鬟攙扶著一位六七十歲的老嫗，緩緩從轎子裏走了出來。
這老嫗頭戴嵌著碧璽的抹額。頭花高高盤成一個髻，插著一隻木簪子，發鬢花白卻沒有一絲亂發，十分莊重得體。盡管年事已高，皮膚卻仍然十分白皙，身上赤色的交領衫襖顯得十分相宜，甚至襯托出些喜慶之色來。
殷老爺獨居的院子在殷宅正東麵，穿過儀門，還要走進一道三層儀門，有一座五開二進的大院子。堂屋裏正對門是一張炕桌，上麵設有一張琴桌，卻很少用，大約是附庸風雅的擺設，桌上另有坐褥、迎手、炕櫃小多寶格等實用之物。牆壁上掛著牌匾，殷老爺不善文墨，故而牌匾是托朋友代為書寫的，上有“友恭厚德”四個大字。牌匾下麵是孔子像和貢品，香燭等物。屋內另有一張黃花梨木雕花方桌，兩邊配紫檀嵌琺琅圈椅，用於招待賓客之用。
老嫗與殷老爺相互拜禮，屋子裏的丫鬟忙扶著殷老爺和老嫗各自在炕桌兩邊坐下。一個外屋的丫鬟端上來老爺珍藏的頂級白雞冠。蓋子一揭開，茶香霎時在屋子裏彌散開來。殷老爺笑眯眯的說到，“此乃是武夷山的道茶，所知之人甚少，卻香味極佳，不知是否合您的口味。”趙嬤嬤品了一口茶，笑道，“甚好，甚好。”
嬤嬤歎了一口氣，又說道，“如今各家的小輩，許多老生還是頭一回見，卻覺出類拔萃，這還要多仰仗殷家這樣的望族教化之功。”
殷老爺慌忙接話，“趙嬤嬤過獎了，殷某自慚形穢，自己尚覺得肚中墨水太少呢！”說罷又訕訕的笑起來。
兩人都一時無話。殷老爺一邊飲茶一邊揣測著這位八親王府的嬤嬤此番的來意。雖說八親王妃出閣前曾在洛陽居住過一段時間，可他與王妃從未有過交集，數十年來，不曾有過任何往來。就算是有什麽事，也應該是派個掌事的，或者是小廝過來，為何會派個嬤嬤前來登門？
“呃，”殷老爺試探著說了一句，“可是府上有入學之年的公子，想在洛陽求一位先生？”
趙嬤嬤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還是笑著說，“親王與王妃膝下隻有一獨子，是乃當今世子爺。”
“王妃數年來一直貴體有恙，隻有一件心事，始終放心不下。八親王常年征戰在外，故而老生雖人老位卑，為了親王這一脈的福壽綿延，今日特來登門求訪。”
趙嬤嬤說完，借著飲茶的功夫又看了殷老爺一眼。這話已經說得再明白不過了，殷家好歹也是洛陽數一數二的望族，殷老爺身為一家之尊君，不會這樣的話都聽不懂吧？趙嬤嬤看著殷老爺和善有餘，卻難以遮掩癡傻之態的臉，不由得心中腹誹。
殷老爺又思忖良久，終於說到，“殷某人倒是認識一些洛陽名醫，若不嫌棄，可以引薦到府上看看。”
趙嬤嬤一口茶水嗆住喉嚨，咳嗽了好一陣子，侍立於側的丫鬟趕忙上來給她捶背。殷老爺知道自己又說錯了話，卻也無可奈何，更加窘迫起來。
正在此時，忽然聽到一個丫鬟前來傳話道，“表小姐來探望老爺。”殷老爺這才鬆了一口氣，有第三個人在場，雙方總不至於如此話不投機，便命丫鬟快些請她進來。
趙嬤嬤聽著兩人小聲交談，立刻揚起眉毛問道，“來人可是貴府千金殷小姐？”
殷老爺還沒回話，劉妍已經快步走進了堂屋，施施然對趙嬤嬤和殷老爺各行了一禮，“劉妍見過趙嬤嬤，見過舅父。”
她有意行了一個跪拜大禮，低頭間，頭上的珠翠釵環叮當作響，再抬起頭來，又衝著劉嬤嬤展露了一個笑顏，今日她特意擦了香粉和胭脂，嘴角還點了兩點妝靨，自以為明豔動人。
劉嬤嬤眯著眼睛遠遠的覷了她一番，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許久才說，“原來是府上姑太奶奶家的女兒，真是一表人才。”說罷再無話，似乎關於劉妍的話題就到此為止了。
許久才又問，“府上的大小姐，今日可是出府去了？”
殷老爺趕忙作揖道，“小女殷繡今日有些不便，還請嬤嬤見諒。”
嬤嬤麵露難色，正思忖間，忽然聽到劉妍問到，“嬤嬤為何一定要問殷繡？”
殷老爺和趙嬤嬤一起向劉妍看去，她臉上早已沒有了笑意，下頜稍稍抬起，兩點妝靨向下撇著，一臉興師問罪的模樣。
“妍兒，你，”殷老爺正不知說什麽才好，劉妍又道，“我雖不是舅父所出，卻也是殷家的血脈，論容貌，論才智，論品德，哪一點比不上殷繡。”說著又對著劉嬤嬤行了跪拜之禮，“還請劉嬤嬤引薦！”
“這——”劉嬤嬤蹙緊眉頭，轉頭看向殷老爺，殷家自家的小輩，還是應該交給殷家人去管教。
“妍兒，不得無禮！”忽然有人柔聲訓斥道。
劉妍轉身一看，原來是大姑太奶奶不知何時走進了室內，就站在她的身後。
“阿姊來啦，怎麽不讓下麵的傳個話？快來坐坐！”殷老爺要起身去扶她，大姑太忙示意不必，自己在側麵的圈椅上坐下，又對趙嬤嬤行了一禮，“趙嬤嬤見笑了。妍兒這孩子心性醇良，耳根子軟，定是她房裏的媳婦婆子們又教她胡說。”
趙嬤嬤這才神色從容下來，看劉妍的目光也比之前和善了一些。照殷家姑太奶奶的說法，這個表小姐倒是個心無城府的，容易掌控，若是嫁入王府，應該能與王妃一條心。再看她的相貌，倒也還算長得不錯的。
大姑太奶奶又轉向殷老爺道，“不知哥哥這裏有貴客，貿然來打擾了。妍兒前些日子對我說，老爺您四處跑商辛苦，想親手為您繡一副鞋底以表孝敬之心，又不好意思直接來說，我是特意為她來討個尺寸的，誰知她竟也在這裏。”說著抿嘴笑了起來。
趙嬤嬤一聽，心中更加讚許起來，這丫頭侍奉舅爺都能如此用心，將來若是嫁入王府，侍奉公婆自不必說。所謂娶妻娶賢，物色良配，就應該找這樣知孝悌的賢惠女子。
劉妍聽大姑太這樣說，起初不明就裏，又見大姑太迅速看了她一眼，方才明白過來，忙垂下頭，做出羞赧之狀來。
卻聽到門邊有人笑到，“哈哈哈！”
那人邊笑邊說，“我在殷府這許多年，倒是頭一次聽說表小姐還會繡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