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對峙
殷繡背脊上掃過一陣涼意,竊竊抬起頭,隻見黑影在樹蔭中若隱若現,最後在一棵矮矮的山漆樹背後停住,再仔細看去,不覺倒吸了一口涼氣,曹老爺正站在山漆樹前。
小樹林中花木繁盛,實在看不真切,殷繡回頭看了看其他的女孩子,似乎沒人注意到她。於是小心翼翼的提起裙擺,又卷起袖子,一隻腳就要踩到一棵榕樹上去,卻被雪酥揪住了衣帶。
“小姐!”雪酥叫了一聲,又壓低聲音,“你怎麽又爬樹呀?!”殷繡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別攔著我,快走開,別被青梅發現了!”
“不行!”雪酥想起殷繡上次從樹上摔下來的事情,倔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兩人又拉拉扯扯了一陣,殷繡才終於爬到了榕樹頂上。站在高處,果然視野好了許多,殷繡很快就找到了曹老爺,再仔細看他身後的黑影,原來是一個頭戴帷帽,一襲黑衣的人,隻見他靜靜藏在樹後,射圃上數十人,竟無人發現他。殷繡隻能看到他的帽頂,卻看不到麵容,連男女都無法辨認。
又細細看了一會,殷繡猛然發現,曹老爺的唇髭微微顫動,目光偶爾向樹後回視,似乎是在與樹後的黑衣人交談。從此跡象看來,這黑衣人的來意並不是想要加害曹老爺,而是為了傳遞某種訊息。殷繡心中不祥的猜測又開始隱隱作祟。如果曹老爺果真是那群盜匪中的一人,那麽這個神秘的黑衣人很可能就是他的同夥。又或者,曹老爺身上的光珠就是從這個黑衣人那裏得來的,那麽,這個黑衣人才是當日搶走了光珠的盜匪。
黑衣人似乎說完了話,點點頭準備走開了,殷繡還不肯下樹,還是緊緊盯著他,越看越覺得蹊蹺,這黑衣人身形小巧,脖頸上的肌膚光滑細膩,似乎連喉結也沒有。殷繡心中靈光一閃,忽然慌亂起來,又習慣性的把手指送到了口中。
身子一動,衣裾在樹叢中飄飛起來。
“咦,那是什麽?”射圃亭這邊,何公子用千裏望對準了小樹林的高處。隻見一棵低矮的榕樹上,一團雪青色的小東西在窸窣扭動。不一會兒,又不再動彈,隻靜靜的伏在那裏,似有雪青色的翎羽翻飛,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南越靈鳥?
何公子不禁大喜,連連拍打辛公子的肩膀,“快看快看!”辛公子原本隻是靜靜飲茶,本不打算理會,偶然間遠遠望去,才發現樹林中果真有一團東西棲於樹上,不禁眯起眼睛,凝神細看。
“真是稀奇了!”何公子搖頭感慨道,“靈鳥至此,真是吉兆啊!”辛公子卻已經垂下了眸子,一對蒲扇似的長睫毛垂下來,若不是眉宇間逼人的英氣,竟有些女子的嫵媚。隨侍在一旁的丫鬟看著,臉一下子紅了起來。卻見辛公子的眼睛下麵有淡淡的陰影,臉色也異常蒼白,俊美之中透出幾分疲憊。整個人像是被寒冰凍僵了似的,讓人不可親近,望而卻步。
何公子還在仔細查看,辛公子卻似乎心中已然明白了什麽,唇角微微翹起,顯出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弧度,蒼白的麵容上終於有了幾分生氣。
殷繡悄悄從榕樹上爬下來,在樹木的遮掩下,回到了女孩子們中間。典禮行將結束,眾人還靜靜的低頭站著,殷繡左右瞟了一眼,除了雪酥青梅,似乎沒有人覺察自己偷偷溜走了,不禁有些得意起來,卻沒有注意到,身後的何玲,正斜著眼睛定定的瞟著她。
祭祀典禮終於在唱禮人送神的唱頌聲中結束了。一排丫鬟又捧著攢盒過來,小姐們在貼身侍女的伺候下淨了手,準備一起做花糕。攢盒中盛著糯米,粳米,赤豆,白糖,紅綠果脯等物,小姐們還要親手采擷牡丹花瓣,磨碎後摻入食料之中,做出來的花糕色彩絢麗,十分好看。
“玲姐姐,快來跟我們一處做吧!”一個小姐伸手招呼何玲。何玲捧著一隻攢盒,隻回頭瞧了她一眼,便頭也不回的跑開了。
“殷妹妹!”
殷繡正躲在一棵樹背後,尋找著那黑衣人的蹤跡,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叫自己,半晌才回過神來。何玲手捧著攢盒,一臉的熱情洋溢,“殷妹妹,一起來做——”
她話音未落,就見殷繡飛也似地衝了出去。
何玲訕訕的僵在那裏,良久,臉上泛起恥辱和憎惡的表情來。
“喲,玲姐姐。”方才被她冷落的女伴從身後走過來,“玲姐姐想跟別人結交,別人還不領情呢。”
何玲已然有些惱羞成怒,回頭瞠視對方時,忽然發現,三老的二弟子崇德正從小樹林外經過。何玲不再理會女伴,眼中閃出狡黠的光來。
殷繡從小樹林中衝出去,一路穿過射圃,徑直追向黑衣人行過的地方,不知不覺,已經走入了射圃左邊,各家公子落座之處。好在植被茂密,殷繡小心翼翼的貓著腰,隨著黑衣人往樹林深處走去,並沒有人發現她藏身於此。
走著走著,殷繡與黑衣人的距離越來越近,她越發驗證了自己的猜測,這黑衣人腰肢纖軟,走路步子輕柔,凝神靜聽,她走路的步伐與前日殷繡被乞丐尾隨時,聽到的女子腳步聲竟是一模一樣。
殷繡心中像是有惡獸衝撞。這個黑衣人是虞娘嗎?
黑衣人終於覺察到身後有人尾隨,驟然停住了腳步,轉身麵向殷繡。殷繡猝不及防,不由得往後退了兩步。
終於,與她對峙了。
殷繡曾在心中無數次幻想過這一刻的情景,沒想到真正到來時,卻發現自己所做的一切心理準備,自己預演好的一切反應和說辭都是枉然。此刻她是這樣慌亂,如鯁在喉,發不出聲音。
黑衣人的表情在帷帽下不可分辨,但她隨身沒有戴著武器,此刻也隻是靜靜的站著,似乎在等著殷繡說什麽,並沒有顯出惡意。
殷繡終於平複了心情,努力從喉嚨裏擠出了一句話。
“你是誰?”
黑衣人默不作答。
殷繡停頓了一會,又問,“殷家與你有何冤仇,為何要費盡心機害我們?”
黑衣人仍是沉默著,隻是帷帽略微向上抬了抬,似乎欲言又止。
殷繡還想問話,卻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裳衫摩挲聲,有人大聲喊道,“是誰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