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端倪
這一懵怔,大家閨秀的端莊儀態盡失,倒顯出癡傻之態來。許久,何玲才解開身上的剪子,遞到殷繡手中,又見殷繡一雙手生的蔥白似的,比剪子還要小巧,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殷繡似乎沒有看出何玲眼中的嫉恨,隻喊著雪酥和青梅一起到僻靜之處去整理衣裙。釧兒又在何玲耳邊低聲說,“小姐,司儀和各家老爺都到了,我們快回去吧。”何玲這才跟著釧兒走開了。
曆年的花朝節都是由曹老爺擔當司儀,這時他與各族老爺已經在射圃邊緣擺設的幄殿邊站定。各家的小姐也都聚集在這裏,等著司儀宣布慶典開始。
曹老爺與殷老爺等人相互寒暄了一陣,又轉身麵對各家小姐。眾小姐齊齊行禮,曹老爺道,“都是本郡中的小兒女,不必多禮。今日依照舊例,約各家舉辦花朝節慶典,祭祀花神,祈祝五穀豐登,風調雨順。”
“今日之事,我與各家也商量過了,除了祭祀、賞紅、花糕之事,另有一新奇的想法,聊以助興,不知丫頭們意下如何?”
小姐們議論了一番,有人率先問道,“曹伯父不妨說來一聽?”
曹老爺正欲開口,就見殷繡三人跑了過來。一邊喘氣一邊叫到,“繡兒來遲了!”
眾女子紛紛轉頭看向殷繡,立刻有人小聲道,“這就是殷家大小姐了吧?”
有人立刻叫了一聲“哇”。隻見殷繡行走間,裙擺上飄飛出許多雪青色的絲絛來,絲絛飛揚在半空中,若隱若現,近乎透明,又如幾層花蕊,簇擁著中間小巧的人兒,華袿飛髾,衣裾翩躚,真恍如洛神現世。
何玲挑了挑眉,這才明白了方才殷繡借剪子的用意。這位殷小姐,似乎還有些本事。她心中腹誹,又聽到身旁女伴說,“看身型打扮,似乎是個大美人兒呢。”
何玲抿嘴一笑,從嘴縫裏擠出一句嘲諷,“你又沒看到她的臉,說不定是個醜八怪!”兩人說著忍不住大笑起來。
殷繡佯裝沒有聽見,隻看向曹老爺。曹老爺看到殷繡,亦是十分欣喜的樣子,又繼續說道,“我這想法,還與殷家丫頭有關。”
“我大涼朝氣象開明,並不拘泥舊製,更欣賞新奇之思,開創之功。”
說著看向身後的丫鬟,立刻,數十個丫鬟列成一排站在曹老爺身後,每人手中都捧著一隻漆盒,漆盒內放著顏色造型各異的麵具。
“花朝節曆年的玩樂活動從不曾有變,賞花賞景,已然乏味可陳。若是諸人都以麵具示人,不知真容,則多了猜想遐思的意趣,新穎別致。”
女孩子們聽到這裏,不僅紛紛點頭,又交頭接耳一陣,有人已經伸長脖子,想要靠近些查看那些麵具的式樣。
何玲默不作聲,卻暗中把手中好端端的一條帕子絞成了鹹菜。麵具示人?這是什麽意思?參加花朝節的目的,難道不是為了展示自己的美貌,為自己掙得一段好姻緣嗎?她環視四周,人人皆帶麵具,又如何分辨美醜,她這嬌媚的妝容豈不是要白費了?!
心中這般想著,她口中卻又是又一番說辭,“曹伯伯果真是標新立異,智識過人。隻是,玲兒竊以為,慶典的目的也並不限於玩樂,需知當下還有許多百姓受苦受難。”
“玲兒看這些麵具,材質用的都是最上等的絲錦絹帛,另有金絲銀線,珍珠瑪瑙點綴,如此財資,與其用在享樂上,倒不如換成米糧等物,造福更多的人,豈不更好?”
眾人聽言,又都覺得有幾分道理,一時爭著議論。忽然聽到一個聲音說,“非也。”
曹老爺正一臉窘迫,聽到殷繡的聲音,立刻投去求助和期盼的目光。女孩子們也紛紛轉頭看向殷繡。
殷繡覺察到何玲眼中的敵意,卻也毫不在意,環視眾人說道,“這些麵具所用的絲錦、絹帛、金絲銀線,珍珠瑪瑙都取自本郡殷實之家,不曾損耗窮人一個錢幣。”
“另有,麵具的製作都是由本郡的布商和繡坊完成,出自百餘個繡娘之手。這些繡娘都有丈夫,子嗣,爺娘,每人都分得了五十錢的酬勞,可供一家半年溫飽之需。”
“最末,今日慶典結束之後,這些麵具會由官府一並收集登記,到小市上進行官賣,官賣所得之資,充入本郡庫銀,用於修繕義莊,施粥賑糧,更是一樁美事。”
曹老爺聽著聽著,忍不住鼓掌稱讚,站在後麵的殷老爺更是笑成了一朵花兒。各家小姐聽罷也都朝殷繡圍攏過來,爭相與她結識,又爭著去選漆盤中的麵具。
曹老爺趁機與殷老爺腹語,“你家丫頭什麽時候變得如此明事理起來?比你這個糊塗爹強上許多了!”
殷老爺原本笑容可掬,聽了此話立刻吹胡子瞪眼。卻又很快泄了氣,心中沒來由的生出一些傷感來。出水痘生了一場大病,他的七丫頭就忽然變成了個大人了。眼前這位儀態萬方的女子,真的是他的繡兒,是那個頑劣至極的稚童嗎?他忽然覺得,偌大的洛陽太小了,這般有心智有胸懷的女子,應該屬於更高更遠的地方。
“好!說的好!”這時又有一個老人拍著巴掌,緩步走過來。曹老爺等人見了,齊齊躬身作揖。
這老人一襲黑色的襦衫,頭上戴著高高的黑紗綸巾,長眉垂墜,卻似乎隱藏著幾分凶相。
殷繡看向青梅,青梅忙附耳解釋到,“小姐未曾見過,這是本郡的三老太爺。”殷繡點點頭,依稀記得曾聽說過,所謂三老,乃是專掌教化的鄉官。一般是由縣鄉最有名望的老者擔任。看著老人身後兩個低眉順眼的年輕男子,又問,“那後麵兩人又是?”
“那是三老的兩個弟子,崇道和崇德。”
“那兩個人壞得很!”雪酥這時插嘴道,“聽說,每次郡中舉行這類慶典,他們就專監視著各家女子,一旦發現有不符禮教的行為,就到三老麵前去告密狀,這女子的名聲,也就毀了!”
青梅又說,“曆年花朝節都要選出一名魏紫仙官,由太守,三老和望族鄉紳共同商議,三老要選誰家女子,全聽這兩個弟子的意見呢!”
“竟有這等事!”殷繡忍不住低低的叫了一聲,果然看到三老身後的崇道朝自己瞥了一眼。
三老又轉身看向曹老爺,“各位鄉紳老爺,祭祀花神的儀式可以開始了吧,可不要誤了時辰。”這話同樣是說給女子們聽的,祭祀花神的典儀,女子不能在場,須退避到百步之外,才合禮數。
“小姐,我們快走吧。”青梅扶著殷繡,隨著女孩子們一起往小樹林中去了。牡丹的濃鬱香氣陣陣襲來,殷繡一時有些恍惚,仿佛滿眼的牡丹倏忽間全都變成了虞美人,自己又是那個滿臉痘疤的麻姑子了。幸好,青梅和雪酥掌心中的溫熱讓她很快緩過神來。她的命數已經改變,許多事物也跟著不一樣了。
祭祀花神的儀式已經開始了。三老協同曹老爺等鄉紳行至射圃中,儒紳按長輩、晚輩秩序排列,唱禮人列於神位之右,曹老爺作為司儀列於神位之左,兩位獻者請出了花神塑像,唱禮人宣讀儀程,秦樂、鳴炮、獻供撰、焚香。
射圃亭中的宦官們於亭中觀禮,小樹林中的公子小姐們也要靜默而立,直到祭祀結束。一時間萬籟俱寂,隻有唱禮人的高聲吟吟響徹天際。
殷繡隨著眾人垂首站著,正覺得有些無聊,目力餘光中,卻見到一抹黑影,鬼魅一般在小樹林中若隱若現,慢慢的朝曹老爺身後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