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裁斷
劉妍一聽，果然臉色驟變，一雙眼睛瞪得像兩顆荔枝似的，眼睛下麵煙熏色的眼圈也越發明顯了，為了今日的比試，她已經苦熬了幾個夜晚，今早有意在眼圈周圍多傅了一層粉，卻不料這時被殷繡嚇得麵目扭曲，眼圈下麵的幹粉顯出一條條皺紋，倒像是個四五十歲的老嫗了。
她咬緊嘴唇，思忖了片刻，又想起早上拜見雷總管時的情景，立時就要叫嚷起來。可是，她隨即又想到了什麽，神情轉而平靜下來。這表情一起一落的驟變，都被殷繡悉數看在眼裏。
沒錯，她幾日來有意在劉妍麵前炫耀，就是為了看劉妍露出這樣的表情。這樣一來，她的計劃也就十拿九穩了。殷繡一拂袖子，撞翻了桌上的茶杯，茶水立刻灑的她滿身都是。
雪酥和青梅立刻圍過來給她擦衣服，又問她燙著了沒有，屋子裏另幾個丫鬟也亂做一團，眾人簇擁著殷繡到偏閣裏去換衣服。
外屋裏隻剩下劉妍和她的貼身丫鬟麗景兩個人。
殷繡被雪酥和一眾丫鬟帶到偏閣裏，丫鬟們展開屏風，隻是左找右找，隻能找到一套樣式普通的舊衣裙。雪酥蹙了蹙眉，“小姐稍等一會兒，我立刻吩咐人回去拿衣服來。”“不用啦。”殷繡已經穿好了長裳，不時看向門邊，像是在等什麽人。
“可是，今日畢竟不一般。”雪酥還在遲疑。
“今日也隻是家裏人見，等到我去參加慶典的時候，你再好好為我打扮嘛！”殷繡說著繞了個圈，對自己的新裝扮十分滿意。
這樣說著，雪酥忍不住又抬頭問道，“小姐，你當真有把握嗎？今日交上去的那隻絨菊花，還不如前幾日做的好看呢。”
殷繡瞪了她一眼，兩人正打趣，青梅輕手輕腳的推開門走了進來。
“小姐，”她湊到殷繡耳邊，“你說對了，劉妍的貼身丫鬟麗景，果然不見了。”
殷繡微微頷首，她特意把青梅留下，守著劉妍和麗景那邊的動靜，如果她猜得沒錯，劉妍一定是派麗景到那裏去了。
青梅又重新為殷繡梳理了一番頭發，頭上一隻花鳥圖樣的鑲珠絨花格外明豔動人。小姐今日為何要帶著這隻絨花，她想也想不明白。
三人正準備回外室去候著，青梅忽然捏了捏殷繡的手。三人立刻停住，青梅朝門外瞟了一眼，殷繡也暗暗看過去，果然看到隔扇門外有一個人影晃動。
雪酥看著殷繡默默點了點頭，躡手躡腳的穿過屋子，走到門邊。門外的人似乎還沒有察覺，仍站在那裏，似乎是在等著殷繡從裏麵出來。雪酥也不作聲，隻伸手抓住門邊，一下子用力打開，門外的人果然衝了過來。雪酥閉著眼睛迅速推了那人一下，就聽到“嘩啦”一聲，緊接著是一陣尖叫。
殷繡和青梅快步走上前來，三人一看，原來是麗景癱坐在地上，旁邊是一隻銅盆，底朝天翻在地上，盆子底下，那丫鬟的頭發上，臉上，衣襟和裙擺上，到處都是濃黑的墨汁。
殷繡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麗景又羞又怕，翻身坐起來，連連扣頭道，“大小姐饒命！”
似乎是被雪酥方才推她的一掌震懾住了，此時，還不等殷繡問話，她就全部招認起來，“小的無意冒犯了大小姐！小姐就饒了這一回吧！這都是表小姐的命令，是她命小的偷偷守在這裏，想要趁您換衣服的時候，把這盆墨汁，灑到小姐身上。”
說時，劉海上的墨汁還一滴，一滴的滴下來，青梅和雪酥瞧著好笑，本來想要發脾氣的，這時卻是火氣也笑沒了。隻有殷繡臉上僵住，站在那裏，細細思忖起來。
不對，這與她想的不同。麗景此刻不應該在這裏呀。
殷繡來不及細想，就聽到婆子來喊他們回去了。
父親和兩位姑母已經做出裁決，就等著她回去，當著她和劉妍兩人宣判了。
雪酥和青梅走在前麵，殷繡走在他們後麵，麗景胡亂換了衣服，也追了上來，垂頭喪氣的跟在最後，他們回到外屋時，果然見到殷老爺，大姑太和二姑太三人已經端坐在堂屋裏麵門的八仙桌前了。八仙桌上放著兩隻漆盒，正是殷繡和劉妍交給大姑太奶奶的那兩隻，一隻罩著藍色的絲巾，一隻罩著紅色的絲巾。
麗景灰溜溜躲到劉妍身後，在劉妍耳邊低語了幾句，劉妍竟也不惱，一副並不介懷的樣子。屋子裏幾個下等丫鬟竊笑了一陣，被劉妍一瞪，立刻都住了嘴。
“唔。”殷老爺終於開腔了。“妍兒，繡兒，我們三人已有了決斷。現在就向你們宣布。”
殷繡一邊聽著，一邊看了劉妍一眼，見她重又是一副眉飛色舞的張狂模樣，看來，除了弄髒她的衣裙撒氣，劉妍暗中還做了其他的事情，確保她能勝出。
難道是自己弄巧成拙了？殷繡攥緊了帕子。
“首先，我要聽你們自己說一說，這裏的兩隻絨花，各是你們誰做的？”殷老爺問道。
“舅爹！”不等殷繡開口，劉妍已經叫了一聲，“紅絲巾下麵的絨花是我做的，藍絲巾下麵那隻，是殷繡做的。對吧，表妹？”
殷繡愣了愣，看向劉妍時，隻覺得她眼中透出古怪，簡直像是守在陷阱旁邊的獵人一樣。一時又想不明白她的用意，隻好輕輕一笑，坦然答道，“是。”
“唔。那我就先說說，妍兒交來的作品。”殷老爺依次看向大姑太和二姑太，緩緩說道。“妍兒做的這隻絨花，心事奇巧，色彩鮮豔，可見花了一番苦心思，實屬難得。相比之下——”
劉妍聽著，眉毛高高挑起，下巴也高傲的仰著，又不加掩飾的睥了殷繡一眼，似乎是在炫耀自己的勝利。殷繡並不理睬，隻靜靜的繼續聽著。
殷老爺頓了頓，繼續說到，“相比之下，繡兒做的絨花，用色比較簡單，樣式也並不出奇，隻是，若論功夫和技巧，”
“砰”，殷老爺的話忽然被一聲輕響打斷，二姑太重重的把手中的茶盞放在桌案上，茶水漾出來，在桌子上留下一個濕漉漉的圓圈。
殷老爺捋了捋胡子，抬眼看向劉妍。劉妍呼吸急促，好似恨不得掰開殷老爺的嘴巴，把他沒說出來的半句話掏出來。殷繡也緊張的攥緊了帕子。
“若論功夫和技巧，還是，繡兒要略勝一籌。”殷老爺說完，對殷繡露出微笑來。“哼！”二姑太撅著嘴，翹起了二郎腿，大姑太已經閉目頌起了經文。
“耶——！”雪酥第一個反應過來，兩手握拳，舉過頭頂，大聲歡呼起來。
“雪酥！不得無禮！”青梅立刻來攔她，卻見劉妍猛地從椅子裏站起來，兩人都嚇了一跳，急忙往後退讓了幾步。
“不可能！”劉妍大聲尖叫道，胸口一起一伏，像是有些呼吸困難的樣子，大睜著眼睛，眼珠子左右轉動，似乎是在思忖什麽，又抬眼看向殷老爺等人。
“不可能！”劉妍直衝到八仙桌旁邊，一把扯掉了藍色的絲巾，打開漆盤上的盒子。盒子裏是一隻精美的菡萏絨花。
殷老爺似乎猜到她此刻難免心情懊喪，隻柔聲勸慰著，“妍兒，你看繡兒做得這隻菡萏絨花，勾條如此精細，打尖又纖巧，傳花造型栩栩如生，足見做的人耐心細致，技巧不一般啊，你還要多向她學習才是。”
“不對——”劉妍嘴唇哆哆嗦嗦的，欲言又止，又查看紅色絲巾下麵的絨花，這是一隻菊花樣式的絨花，用了七八種顏色的絨條，簡簡單單的繞了幾圈，勉強能看出是菊花樣式，各種顏色相互衝撞，絨條扭得不成樣子，實實在在不如前一隻好看。
劉妍又看向那隻菡萏絨花，手下狠狠用力，像是要把它捏成碎末。為了找到最好看的菡萏圖樣，她不知翻了多少圖冊，為了找到最合適的藕粉色絲線，她挑來揀去不知多少遍，那花瓣是她用一根一根絨條拚在一起做出來的，每一根絨條的長短，打尖的位置都無比講究，為此她的手指不知被紮了多少次。
劉妍把它舉到殷老爺鼻子底下，大聲說道，“舅爹！這不是殷繡做的，是我做的呀！”
殷老爺一聽就愣住了，半晌沒有說話，倒是二姑太一下子挺直了腰背，質問道，“你說什麽？妍兒，你再說一遍！”
劉妍高高舉著那隻菡萏絨花，手臂微微發抖，“母親！舅爹，舅母，這隻菡萏絨花，不是殷繡做的，是我做的！勝出的人不是殷繡，是我！”
“什麽？我就知道！”二姑母越說聲音越高，指著殷繡大聲喝道，“一定是你，知道自己贏不了，就暗中動了手腳，是不是！”
殷繡忙為自己喊冤，“繡兒冤枉！這兩隻漆盒，一隻都在大姑母那裏，沒有第二個人動過呀。”
“一定是你故意弄翻茶水，假裝去換衣服，實則去大姑母的房間把兩隻絨花調包了！”劉妍又指著殷繡說到。
殷繡笑了笑，“我去偏殿換衣服，阿爹院子裏的幾個丫鬟都可以作證，還有，表姐身邊的麗景，”麗景嚇得頓時渾身一抖，唯恐殷繡說出潑墨水的事情，不覺滿臉通紅，摻和這墨汁的顏色，紅黑斑斕，實在引人發笑。
殷繡卻隻是頓了頓，盯著劉妍，問道“是不是，麗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