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孰輕孰重
“你讓他等一會兒吧,我這就過去。”
雪酥喊了一聲,懶懶的穿衣梳頭,又瞥了一眼裏屋,殷繡一向是個貪睡的,往日裏都是日上三竿,還要她和青梅一起哄著勸著折騰一陣,才肯起床。這會子拔步床還靜悄悄的,雪酥便躡手躡腳的走了出去。
打了簾子一看,果見雷總管端端站在堂屋裏,佝僂著身子,兩手捧著一隻漆盤,滿臉堆笑。雪酥想起發月錢的事情,沒好氣的說了一句,“小姐還沒起呢,雷總管有什麽事,說於我聽便是了。”雷總管先是頷首應著,又轉頭看了看外麵,露出為難之色來,“此事有些要緊,勞煩姑娘務必通稟一聲。”
青梅也聽到了外間的動靜,慌忙起了,正想出去幫雪酥招呼著,忽然聽到一聲“青梅!”
她轉頭一看,殷繡正站在內室門邊,一雙眸子清亮如花瓣上的露珠,身上披著一件琥珀色的諸於,頭發柔順的垂在腦後,似乎是自己梳理過一番了。“快來給我梳妝。”“大小姐,怎麽今日起的這樣早?”青梅慌忙問。殷繡瞟了一眼外麵,隻說道,“今日可有好戲看了。”
雪酥這邊正遲疑著要不要去喊醒小姐,卻見青梅陪著殷繡款款走了過來。今日殷繡梳了一個略顯成熟的發髻,穿戴也花了些心思,這幾日精心敷藥,臉上的痘疤已經好了大半,隻在眉稍和下唇邊還有幾顆。雪酥呆怔的看著,許久才回過神來,服侍小姐這許多年,她為何直到今日才發現,小姐是這樣好看的,簡直跟畫冊上的仙子似的。
殷繡在一張玫瑰椅上坐下,雷總管這才在桌案對麵落座,立刻捧著手中的漆盤遞到殷繡麵前。殷繡低頭看了一眼,漆盤上蒙著一層絲巾,看不出底下藏著什麽。也不去問,隻緩緩端起茶盞呷了一口,等著雷管家先表明來意。
“大小姐請過目,”雷總管果然主動開口道,“前些日子宮裏賞賜給殷府的絨花,我隨老爺入宮,這宮花就一直藏在我這裏,今日才拿出來。”
說著頓了頓,壓低了聲音,“小姐今日要拿絨花去爭取花朝節的名額,若是一時沒有好的,不如——”說到這裏就住了嘴,隻嗬嗬的笑起來。
想了想補不上一句,“這宮裏的絨花,果真是不同凡響,我是生平頭一次見。府上除了我,也沒有第二個人打開看過,小姐盡可以放心拿去!”
殷繡一直邊飲茶邊靜靜的聽著,這時才笑了起來,“雷伯伯有心啦!原來雷伯伯是這般偏袒繡兒的,繡兒愚笨,竟從不知道呢!”
雷總管像是被戳中了痛處,臉上立刻顯出悲苦之狀來,“小的該死!平日裏是怠慢了小姐這邊,”
雪酥和青梅聽到這裏,不由得對視了一眼。又聽雷總管繼續說道,“小的也是迫不得已啊,小姐您也知道,老爺素來是個和善的,二姑太奶奶和表小姐卻不是好惹的主兒,一個不如意,就要拿下人們撒氣。下人們隻好事事有所顧忌。在小姐這邊,也就難保周全,小的再也不敢啦!”
說著放下漆盤,跪坐在地上,就要給殷繡磕頭。殷繡撩開絲巾看了一眼,隨即又把絲巾重新理好,問,“那繡兒就不明白了,雷伯伯為何不把這宮花送到堂姐那裏去呢?”
雷總管頓了頓,臉上露出幾分坦誠來,“昨日裏衙門來鬧事,要不是小姐聰慧過人,袒護著小的,小的此時說不定已經在大牢裏坐著了。”
“表小姐倒是好,到了這種危急時刻,隻顧著自己脫身,竟要拿我去認罪。孰輕孰重,誰是誰非,我若是此刻還分不清楚,那我也太不是個東西了!”
殷繡聽著一口茶差點噗出來,方才還板著的臉立刻綻放笑顏,一把抓起漆盒中的絨花,在手中細細的把玩,又說“那我就收下啦!”雷管家這才麵色稍霽,大小姐果然還是個性子率直,毫無心機的娃娃,一隻絨花就討到了她的歡心,可比那表小姐好伺候多了!他想著,又匆匆說了幾句奉承話,就要回南院去了。
這時天光已經大亮,外間已有婆子來催殷繡到老爺那邊去說話。青梅從拔步床內的匣子裏取出一隻精致的漆盒,殷繡今天要拿去比試的絨花,就裝在這盒子裏。
……
雷總管一路低著頭,唯恐被人看到他去大小姐那邊送了東西。直到走回下人們住的南院,才稍稍鬆了一口氣,卻不料一眼就看到劉妍正站在屋前的台階上,似乎等了自己好一會兒了。
雷總管頓時心中一陣慌亂,駐足定了定神,這才快步走過去。待走到近處,雷總管才發現,劉妍今日的打扮與往日不同,頭上珠翠叮當作響,身上衣裙熠熠生輝,臉上更是胭脂口脂一樣不少,隻是這妝扮過於繁複濃煙,反而不及殷繡點到為止,端莊得體。
劉妍平日裏對雷總管呼來喝去,今日倒是難得,躬身行了個禮,“雷總管一早出門,不知是去哪裏了?”不等雷總管作答,她又岌岌說到,“我問你,庫房裏有沒有好看的……”
雷總管立刻明白了她的來意,連連躬身拜了,才說“表小姐恕罪!平日裏庫房裏添了好吃好玩的,我從來都是第一時間捧到您這裏來。隻是,這一時半會兒的,倒真沒有您要的東西。”
劉妍一聽立刻火冒三丈,叉著腰就要罵人,雷總管見勢不妙,胡亂作了個揖,一溜煙兒就躲回自己屋裏去了。
劉妍氣得七竅生煙,再看四周,幾個晨間灑掃的下人正遠遠的指著她竊笑,一陣氣血直衝喉嚨,放開嗓子尖叫起來。
“這又是怎麽了?”一個柔和的聲音從後麵傳來,劉妍回頭,正對上大姑太奶奶一對充滿慈愛的眼睛,眼淚立時湧了出來。“舅母,我要回揚州!我要回揚州!”
大姑太立刻心疼的一把抱住劉妍,“你這孩子,說什麽胡話呢。”
劉妍越發狂躁起來,“殷府的下人都欺負我,這裏沒法兒呆了!”南院早有小廝丫鬟們出入幹活,這會兒看到劉妍站在院子裏撒潑,紛紛側目過來。
大姑太不再多言,任由劉妍在她懷裏又是哭又是扭,一邊輕撫她的後背,一邊口中“阿彌陀佛”的念誦著。
殷老爺昨夜才回府,一早就起床,穿戴整齊,兩位姑太奶奶也先後來了。在殷老爺院子裏,幾乎所有的家丁都在議論今日兩位小姐的比試。
“你們猜猜,今日哪位小姐能勝出?”
“自然是表小姐!”
“不說誰的手藝好,萬一表小姐輸了,一通脾氣,哪個能受得住?”
“平日裏隻見大小姐貪玩,這幾日倒像是懂事了不少,對下人都格外和善,我希望她今日能勝!”
這時青梅和雪酥走過來,眾人忙低頭繼續做事。一個小廝好偶然抬頭看了一眼,隻見青梅兩人身後有一個女孩子,蓮步款款,分花拂柳而來,不由得屏息怔住。
待到三人走遠了,這小廝才扯扯旁邊的人問,“跟在青梅後麵的,果真是咱們大小姐嗎?”
旁邊的人錘了他一下,“你發什麽癡傻,那不是大小姐還能是誰?”說著,卻自個兒也發起怔來,“不過,就這幾日,大小姐著實跟從前不一樣了!”
殷繡剛走進堂屋,大姑母已經迎了過來,親親熱熱的招呼著,“我的繡兒喲,快來讓姑母好好看看你。”殷繡扶了一個禮,問道,“大姑母,今日比試所用的絨花,要交給哪個保管?”
大姑母立刻笑道,“交給我就行了。”
雪酥聽著,正準備把一隻漆盒遞過去,青梅卻暗暗扯住了她的袖子。
大姑母見殷繡臉上似乎有所遲疑,也不著惱,隻是柔柔的笑著,“怎麽,你連大姑母都信不過了?”
殷繡立刻扭著身子撒起嬌來,“是繡兒做得太醜了,大姑母看了要取笑繡兒了。”又轉頭示意雪酥遞上漆盒。大姑母鄭重的接過,又拿出一方寶藍色絲巾蓋在盒子上,對殷繡說,“你父親特意囑咐過了,這盒子就在我手裏,絕不交於第二個人,你就放心吧。”
兩人正笑著,忽聽到劉妍說到,“太醜了?那可不正好。”說著已經湊上前來,暗中朝殷繡推了一掌,擠在兩人中間。跟在劉妍身後的丫鬟也捧出一個漆盒交給大姑太。大姑太同樣雙手接過,又蓋上一條桃紅色的絲巾,以便跟殷繡的那隻盒子作出區別。
“你們倆先在這裏玩一會子吧,老爺和大姑太都在裏屋裏候著,等不及要看你們做的東西了。”
“等我們三人有了決斷,會當下宣布結果的。”
殷繡和劉妍一齊點頭應著,待大姑太撩開簾子進了內室,才針鋒相對的瞧了對方一眼。兩人各自被丫鬟服侍著,在桌前坐下,又有婆子端來各式果品。
劉妍拿起瓜子嗑起來,一副勝券在握的自得神態,“既然你自己都說醜了,不如現在退出,向我陪個不是,我也就不跟你計較了。”
殷繡也拿起一塊糕點,細細咀嚼一番才回到,“若是憑我自己的手藝,自然是比不過表姐。”
“不過,”說著微微一歪身子,跟劉妍靠得更近了些,“不過,表姐還不知道吧,今天早上,我剛得了一隻宮花。”
“你說,宮中繡娘的手藝,比起你來,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