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袒護
那人麵目被鬥篷遮住,看不真切。她把小丫鬟癱軟的身體拖到樹叢邊,以免被偶然路過的人發現,又快步走向假山。在假山周圍察看了一陣,手腳伏地摸索。太過倉皇,竟沒有聽到背後軟緞鳳頭鞋發出的沙沙輕響。
“你在找什麽?”
穿鬥篷的人聽到有人問自己,這才一躍而起,一轉身就看到。殷繡站在那裏,目光溫潤,沒有一點戾色。青梅和雪酥站在她身後,各提著一隻燈籠。
“大小姐!”穿鬥篷的人噗的一聲跪倒在地,“我,我……”
“你是要找那暗格中的財寶嗎?”殷繡問。
“不,不是!”那人急切的辯解道,抬起頭來,鬥篷下麵的一雙碧綠眸子被照亮了。
“煙兒,你背著小姐,究竟想要做什麽?”雪酥憤憤的問道。
“小姐恕罪!”煙兒仰頭注視著殷繡,這才開始吐露真言。
“我確是來找假山下的暗格,卻並不是為了財寶,而是為了,”煙兒說著,目光流轉了片刻,“為了得到我那姐姐的音訊。”
“你是說,十年前殷府被逐出去的胡女?”殷繡又問。
煙兒忙點頭,“她曾告訴我,若是有一天她離開洛陽,定會留下信物,讓我日後好去尋她。”
“可惜要讓你失望了,那暗格之中除了一些財寶,別無他物。”
煙兒聞言立刻露出失望的神情。
殷繡接著盤問,“你又是如何知道,那暗格在花園的假山下麵?”
“姐姐曾寫信告訴我,她在殷府的花園裏當值,說她趁著無人的時候,造了一個暗格。”
殷繡心中一驚,又想起了茗兒說過的話,“那暗格跟我沒有半點幹係。我不過是無意中發現了,借機加以利用。”原來,真正造暗格的,是那個神秘的胡女。
“你說的此人,難道沒有名字嗎?”殷繡又問。
煙兒搖搖頭,眼中露出悲戚之色,“我們自小離家,早就忘了阿帕給起的名字。我和姐姐都是從北方草原逃難來的。我出生的那一年,草原大旱,部落裏的人餓死了大半,我跟著阿帕南下逃荒,半路遇到了姐姐。最後隻有我跟姐姐兩個人,一路活著走到了洛陽。”
“後來我被賣到了露華坊,就再也沒有見過姐姐。一年前,我收到一份維語寫的信,那信不知經過多少人之手,花了幾年功夫才到了我手中。看到信我才知道姐姐被牙婆賣到了殷府。”
“我費勁周折請人去殷府打探,卻不料她早已被逐出了府。我又聽說,她在殷府的名聲很不好,與不止一個下人私相授受。說她被逐出府,也是因為跟男人有首尾,被主人發現了。”
殷繡蹙了蹙眉,看煙兒的神情不像是在說謊。她的話也與之前茗兒的交待吻合。沒錯,花園裏應該有兩個丫鬟當差,隻是這一世,那胡女出府後,花園裏隻留了茗兒一個人。
殷繡不禁對那個神秘的胡女充滿了好奇。一個胡人,神不知鬼不覺的在假山底下手造了一個暗格,能有這樣的心智和手段,果真令人佩服。她與府上的人暗中授受,想來也是為了爭取自己的利益。
前世裏的滅門慘案是否與這個胡女有關?殷繡忽然全身一抖,這一世,若不是這個胡女十年前離開殷府,盜匪們來敲門的時候,說不定當值的人是她,而不是茗兒,那麽,殷府上下的命運又會是怎樣?
殷繡隻覺全身的血液瞬間凍住了。想不到殷家的命數是這樣險象叢生,十年前的一點不同,命運就分出一條決然不同的岔路。
“大小姐!”煙兒又膝行到殷繡近處,“我真的隻是想找到姐姐,絕沒有半點歹意,求你原諒我吧!”
殷繡正準備回答,卻見阿寧匆匆忙忙跑過來。“大小姐,不好了!”衙門裏的人闖進來了!要搜查整個宅子!”
“啊?!”煙兒聽了阿寧的話,立刻大叫一聲,險些暈過去。
“這可怎麽辦?”青梅一臉驚恐的看了看煙兒,又看殷繡。
殷繡蹙眉思忖了片刻,對阿寧問到,“他們此刻在哪裏?”
“在儀門那裏,門子正跟他們周旋。”
“大小姐,早說讓你別管她了,這下好了,萬一被發現——”雪酥已經皺起了臉,強忍著眼淚。
殷繡沒有理會雪酥,隻是點點頭,對阿寧說,“你也過去,想辦法先拖住他們,有什麽情況,隨時過來。”說著拉住煙兒的手。“跟我走。”
煙兒早已嚇得兩腿發軟,這時隻能任由殷繡拖拽著向花園外走去。青梅和雪酥自知拗不過殷繡,隻好緊緊跟在後麵。從花園小門出來,三人走到小柴房邊,殷繡忽然停住,“煙兒,你且先在這裏躲一躲。雪酥,你就留在這裏守著。”
說著又看青梅,“青梅,你隨我去一個地方。”
青梅點點頭,雪酥卻疑惑的長長哼了一聲,“啊——?”
“大小姐,這柴房連門栓都沒有,萬一衙役搜到這裏,不是頃刻就會露餡嗎?”
青梅戳了戳她的額頭,“大小姐怎麽吩咐,你就怎麽做便是!”殷繡也對雪酥扮了個鬼臉,雪酥這才不安的點點頭。
殷繡和青梅很快走遠了,煙兒躲在柴房的角落裏,渾身還在止不住的發抖,牆角裏堆放的稻草垛子也跟著窸窣作響。雪酥伏在窗前,偷偷瞄著外麵的動靜。
一陣風過,遠遠近近的燈火跟著忽明忽暗。柴房外懸掛的銅盞燈一陣搖曳,黑幢幢的燈影正好投射在煙兒慘白的臉頰上。
雪酥回頭看了她一眼,安慰道,“你不用擔心啦,大小姐一定會有辦法的。”
煙兒費力的從喉嚨裏“嗯”了一聲,忽然兩人聽到一陣整齊而有力的腳步聲,又有雷總管的聲音傳來,“各位官爺慢著點,天黑當心路滑。”
雪酥慌忙對煙兒叫到,“快躲一躲,衙門裏的人過來啦!”
煙兒大驚失色,喉頭一緊,又發出一聲尖叫,幸好她及時捂住了嘴。卻不料李捕頭的耳朵敏銳至極,隻是一瞬間發出的尖叫,仍被他逮了個正著。
他們正走到距離柴房數十步遠的地方,李捕頭驟然停住,身後的衙役也跟著停了下來。
“大人?”身後一個衙役問道,李捕頭忙做出一個禁言的手勢,握在刀背上的手敏捷的滑向刀柄,一雙眼睛狼似的盯住柴房虛掩的窗戶。
窗戶這一麵,雪酥正向外麵張望,不想跟李捕頭的目光對了個正著,嚇得她一下子從窗台上摔下來。
“噗通。”
李捕頭聽到柴房裏傳來的一聲悶響,眉毛蹙得更緊了些。
“嘿嘿,李捕頭!”雷總管一臉誇張的憨笑,兩手相互揉搓著,湊到他眼前,“那就是個堆柴火的空屋子,髒亂的很,絕沒有人進去過。不過倒是有些野貓野狗,在裏麵做窩,”
李捕頭並不理睬他,一步,一步向柴房走去。
身後的衙役心照不宣的看看彼此,也紛紛抽出了手中的佩刀,跟在李捕頭後麵。一把把長刀明晃晃的,照的人心中一悸。
“李捕頭!李捕頭!”雷總管慌忙又趕上來阻攔,“要,要不,讓小的先去看一看,若真是阿貓阿狗的,就趕走它,免得李捕頭去撲個空——”
李捕頭冷哼一聲,用力推開雷總管,雷總管本就肥胖體虛,被推得趔趄幾步,連聲喊疼。眼看著李捕頭和一眾衙役推開了柴房的門,自言自語似的噓了一聲“要出大事啦!”
“砰!”的一聲,柴房的門被猛地推開,小小的柴房一陣晃動,站在門外的衙役擔心頭頂的稻草和梁子塌下來,紛紛仰頭看了一陣。
李捕頭迅速搜查四周,柴房裏的擺設極為簡陋,牆角邊高高的壘著一堆劈好的木柴,房間正中是一張破舊的矮桌,底下是四隻小杌凳,另一處牆角有一堆束起的稻草,除此再無其他。前些日剛下過雨雪,一股木材受潮的柔柔的黴味兒充斥在小小的房間裏,有人捂住了口鼻。
衙役們都隻想著快些出去,很快就停止搜查,垂首站在李捕頭背後,隻有李捕頭仍在仔仔細細的審視房間各個角落。忽然,他注意到開向花園的小窗戶,目光驟然一凜。
“李捕頭!”
還不等李捕頭向窗戶靠近,殷繡和青梅已經快步走進了柴房。
李捕頭又看了一眼窗戶,這才不得不轉過頭來應付著殷繡。
“素來聽聞,李捕頭勤於公務,不分晝夜,果然不假。”殷繡說著抿嘴笑了。
“大膽!我們大人是因為——”一個衙役憤憤不平的嗬斥道,殷繡看也不看他,提高聲音問道,“李捕頭是為了捉拿胡人而來?”
“正是!”李捕頭對殷繡拱了拱手,“府上若是還有胡奴,就請小姐主動請她出來吧,我還可以從輕發落,免得兩邊都不好看。”
殷繡又淺淺一笑,“李捕頭怎麽知道,我府上一定有胡人?”
李捕頭還沒說話,忽然聽到有人大叫道,“大人,那胡奴就藏在窗戶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