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收留
李氏又驚又怕,隻想著快點脫身,拚命捶打那人,“我已經不是這裏的老板了,我不認識你,你快放開我!”那人仰起頭道,“李媽媽!煙兒在你跟前服侍了七年,你怎麽能說不認識我?!”殷繡這才看清了那人的臉,更是震驚。
這時又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李氏一把推開煙兒,撒腿就跑。煙兒趴在地上,眼看著李氏跑遠,又轉向殷繡。
“小姐,求你救救我!我不想被抓!求求你!”殷繡被推搡的險些摔倒,青梅和雪酥趕緊上來拉住煙兒,幾個人正揪作一團,就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李捕頭走到殷繡近處站定,環視了一番。他頭戴黑色襆頭,腰間束一條粗格帶,身穿絳紫色褠衣,腳蹬黑底青邊的長靴,身姿挺括,不怒自威。隻是臉色異常蒼白,不得不時時皺緊眉頭,雙目嗔視,才能掩飾住膚色造成的羸弱之感。
“喂,小娃娃,你看見一個胡女沒有?”他問殷繡。
青梅立刻把殷繡擋在自己身後,正色說到,“李捕頭,這位是殷府的大小姐,可不是什麽小娃娃。”
李捕頭立刻低下頭拱手道歉,“李某是粗人,冒犯了小姐,還請恕罪。”說著又問青梅,“幾位姑娘可見過一個胡女?這幾天衙門裏都在抓捕胡人,姑娘若是見了,千萬勿要隱瞞。”
“抓捕胡人?”青梅替殷繡問道。李捕頭點點頭,“胡人突襲大涼國境,如今天子大怒,要將境內胡人都驅逐出去,洛陽胡人眾多,我們也是幾日沒有休息過了。”
殷繡聽著不由得攥緊了拳頭,忽然想起茗兒最後說的那句話,“殷府不久又會有災禍降臨,絕非久留之地。”莫非,茗兒所指的,就是朝廷搜捕胡人這件事?
“李捕頭辛苦了,可惜我們小姐今日隻是偶然路過,並沒有見過什麽胡人。”青梅正說著,李捕頭的目光已經在青梅身後的幾個人身上掃過,幾個衙役也分散到四周,在前庭後院裏仔細搜查著,連周圍栽種的樹叢花壇也沒有放過。
李捕頭的目光停留在殷繡身後的人身上,臉色慢慢凝固起來。
殷繡微微一笑,對身後的人說,“煙兒,還不快上前給李捕頭行禮。”又對李捕頭說,“這丫頭還是頭一回上街,倒比我還羞怯些。”
李捕頭聽罷,又想了想,“罷了,不必為難。”說著又吩咐手下人去別處搜查。
殷繡也不急著走開,隻靜靜的站在那裏,李捕頭走開幾步,果然又回過頭來,拱手鄭重說到,“還請小姐轉告府上,衙門裏這幾日就要挨家挨戶到各家搜查,府上若是有胡奴,一定要盡早上報。”說著目光微沉下,“若是隱匿不報,被查出來,要一並論罪發配的,到時就不要怪李某不講情麵了。”
青梅等人答應著,又行禮告別,兩邊這才各自走開。
殷繡幾個人走到一處僻靜的地方,煙兒才掀開頭上的鬥篷,用力拍著胸口,連連說到“嚇死我了!嚇死我了!”殷繡靜靜觀察著她,前世裏她隻記得煙兒是個貌美的女孩子,卻沒有覺察過她是個胡人。虞娘呢?她也是胡人嗎?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殷繡問,“虞娘呢?為什麽沒有和你在一起?”
煙兒抬起頭,一臉的疑惑惶恐,“虞娘是誰?”
“小姐莫不是弄錯了吧,我在露華坊呆了七年,從不曾聽過這個名字呀。”
殷繡不禁眉頭深深蹙起,這幾日裏她強迫自己不去想虞娘的事情,卻總覺得虞娘的影子縈繞在自己心頭,不能不想。原來這一世竟與前世如此不同。虞娘沒有來過露華軒,茫茫人海,她大概是無法再找到這人了。
雪酥牽起殷繡的手,催促道,“大小姐,你已經幫過她了,小心反被她害了,還是快走吧!”殷繡還在思忖,雪酥和青梅已經齊齊來拉她,“大小姐,你忘了李捕頭怎麽說的了嗎。就算你想救她,也不能害了自己,害了老爺呀!”
煙兒一聽,立刻撲倒在地上,哭著哀求殷繡,“大小姐,現在隻有你能救我了!我不想被發配到南疆去呀!!”雪酥和青梅已經拉著殷繡準備走開,煙兒又大聲喊道,“大小姐!你們府上不是也有過胡奴嗎?我認識那人!那人與我親如姐妹!大小姐,看在這點情分上,求你……”
殷繡聽著,驟然刹住了腳步。
幾天後,殷府上下都在傳聞,大小姐自己帶回了一個姑娘。
“聽說,大小姐院子裏又收了個丫鬟?”
“是呀,聽說是大小姐從外麵帶回府的,神秘兮兮的。”
“該不會是個胡人吧,可別害了咱們!”
這天是下人們領月錢的日子,丫鬟小廝們得了空都要到南院來。平日裏分散在各院,隻有這一天好不容易聚在一處,各種閑話舌根子就多了起來。
“嘿嘿嘿,小姐的事,你們莫要瞎議論。”雷總管坐在南院堂屋的桌案前,一邊撥算盤一邊漫不經心的說。雷總管是十年前進府裏的,宅子裏上上下下各種瑣事,他無不經心,對下人也還算和氣。
雪酥快步走過來,在雷總管麵前站住,“雷總管,我們院子這個月的月錢不對啊!”
“哦?”雷總管隻顧著低頭記賬,看都不看她一眼,“怕不是你自己數錯了吧,一等丫鬟二十錢,二等丫鬟十錢,三等丫鬟八錢,粗使婆子和小廝另算。我在這府裏待了十年,還不曾算錯過。”
“不是呀,”雪酥耐心提醒著,“你忘了,我們院子裏這個月多了一個三等丫鬟。”
雷總管這才抬起頭來,眯起眼睛,像一隻趴在牆頭曬太陽的花貓。“你是說,大小姐剛帶回來的那位?”
他往後一靠,“按府上的規矩,新入府的丫鬟,要先登記入冊,老爺親自見過麵之後,才算正式開始當差。不巧老爺這幾天在外麵跑商,你說的這個新來的丫鬟,隻能下個月開始領月錢了。”
“這——”雪酥一臉為難,看了看左右,小聲道,“就不能通融通融嗎?”雷總管立刻嗬嗬笑起來,“怎麽,難道是大小姐教你這樣說的?”雪酥嚇得連連搖頭,臉一紅,轉身逃走了。
她跑過院子,正有兩個三等丫鬟相互傍著走過,其中一個說,“哎,月錢又少了,還不如胡總管在的時候。”雪酥忽然停下了腳步。“你們在說誰?”
殷繡的院子裏這邊,煙兒正悉心教導殷繡如何做絨花。
“就是這樣,再細致一點——哎呀這裏脫鉤了!”
殷繡正愁著絨花的事情,想不到收留煙兒倒是正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煙兒是露華坊的第一巧手,坊中姑娘們佩戴的絨花,十之八九都是出自她手。殷繡一邊小心翼翼的侍弄手中的熟絲,一邊偷偷抬頭看煙兒,這幾日沐浴梳妝後,煙兒才顯出殷繡記憶中的模樣,一雙碧綠色的眼瞳,紫紅色的頭發,果然與漢人女子不同。
在殷繡前世的記憶中,虞娘從來不戴絨花,她臉上的妝容總是萬分精致,頭發卻隻是簡簡單單的梳成一個高高的雲髻,隻在頭上插一朵最嬌豔的虞美人,青絲繚繞在脖頸和兩鬢上,反而有種生野自由的美。殷繡仔細回想虞娘的模樣,卻發現記憶中虞娘的樣子越來越模糊了。
雪酥氣鼓鼓的走進屋來,端起一碗冷茶咕嘟咕嘟下肚。青梅瞧了她一眼,“又不是第一回了,幹嘛氣成這樣?”不提倒好,這一說,雪酥又急了起來,“我看那個雷總管就是欺軟怕硬!”
“憑什麽二姑太奶奶那邊,每個月都可以賒賬,一到了換季的時候,還可以額外多領,我們這邊呢,規規矩矩各人拿錢,他還推三阻四的搪塞我!老爺又正好不在!”
殷繡一邊聽著,一邊繼續把熟絲盤繞在銅鉤上。她知道阿爹的脾氣,前世裏阿爹也是時常外出跑商,怕殷繡舍不得他走,每次都是趁殷繡睡著了偷偷啟程。
“你坐著,我去跟他說。”青梅放下手中的針線活,朝雪酥和殷繡那邊各看了一眼,轉身快步朝屋外走去。
等青梅出了屋子,雪酥又探著腦袋確認她走遠了,才鄭重其事的說,“小姐,還有一件事,我告訴你,你可千萬別讓青梅姐姐知道,不然她又要罵我了。”
殷繡抬眼瞧了瞧她表示應允,雪酥這才道,“我還聽下人們談到了那個,胡總管。好像說是十年前,被趕出府去了。”
殷繡立刻停下了手,“為什麽事被逐出府?”
雪酥入府也才七,八年,難怪她毫不知情。十年前,正好是殷繡出生的時候。殷府的規矩是祖上兩,三代就定下了的,到了父親這一代,大多都廢止了。父親宅心仁厚,很少管教下人。究竟是什麽樣的事情,能讓他痛下決心,把一個總管逐出府去?
“嗯——”雪酥又回憶了一下,“有的說,是因為偷了府裏的銀子,有的說,是因為記賬出了岔子,還有的說,說——”雪酥忽然羞紅了臉,聲音也小的聽不清了,“說是,與一個胡奴有了首尾。”
“胡奴?”殷繡楞了一下,轉頭看一旁的煙兒,這才發現她臉色煞白,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