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尋訪
雪酥和青梅一聽，抿嘴笑作一團。
“小姐不曾參加過，所以不知道，”青梅附到她耳邊，“每年的花朝節，就是各家名媛出來展示魅力的時候，富貴人家尚未娶妻的公子，都會趁此機會，物色良配！”
殷繡嘴角抽搐了一下。
“今年的慶典尤其與往年不同，”最喜歡咬耳朵的雪酥搶白起來，“據說，當朝最有權勢的八親王王妃正好在洛陽省親，到時也會來參加慶典。慶典上還會選出一位”魁紫仙官”，說不定會由八親王世子親自授花，真是羨煞旁人！”說著激動的滿臉紅光。
青梅瞪了雪酥一眼，又看殷繡，“小姐當真要參加，可要考驗你的女紅手藝了。”
雪酥點點頭，“參加慶典，需手製一隻絨花，頭戴絨花，即算是具有了參會資格。”
三人說著，已經回到了殷繡的院子裏。青梅立即把殷繡拉進內室，又拿出小碟和藥刷子來。
“這是要做什麽？”殷繡往後一躲。
“敷藥。”青梅簡短答道，“你的病還沒好呢。”殷繡一臉懵然，重生以來，她竟不知道，自己還生著病，難怪她時常高燒，可是這到底是什麽病？她並沒有感到身體哪裏不適呀。
青梅小心的把殷繡的臉轉向鏡子。銅鏡中終於依稀的顯出一輪明月似的小臉，下巴尖俏，竟有些像她夢中母親的模樣。
“小姐，你臉上似乎好多了！”雪酥也湊到鏡子旁。
“小姐本就是萬中挑一的美人胚子。”青梅一邊細致的為殷繡塗藥膏，一邊說，“過幾日，痘瘡都好了，會越發好看的。”
“痘瘡？”殷繡心中一跳，兩眼瞪得圓圓的。
“怎麽，摔了一跤，竟連自己還生著痘瘡都忘記了?”青梅取笑起來。
殷繡抓起銅鏡湊到自己近處一看，果然見自己額頭上，眼睛下麵，下巴上，都生著尚未結痂的小水泡，霎時僵住了，如同魂魄離體似的，連眼皮也不眨一下。
“小姐？小姐你怎麽了，不要嚇我。”雪酥叫了她幾聲，殷繡卻毫無反應。雪酥和青梅
正想去掐她的人中，殷繡又謔地站了起來。
原來她就是以這副麵目重生的？難怪屋裏的小丫鬟都不敢跟她接觸，難怪青梅總讓她遮著臉，難怪劉妍要笑話她！
“你想讓整個洛陽的大族鄉紳，名門閨秀，還有那些官老爺，都看到你這幅樣子嗎？”
她真的要頂著一臉痘瘡，去跟整個洛陽的閨秀比試容貌，一較高下？！
“走，我們到父親那邊去！”殷繡大喝一聲。不知道劉妍有沒有鬧到父親那裏去，無論如何，隻要她及時解釋清楚，父親一定不會勉強她去參加慶典！
殷繡說著就朝外麵衝去，卻不料殷老爺正好興衝衝的過來，兩人差點撞了個滿懷。
“繡兒！繡兒！”殷老爺眉毛高高揚起，滿臉紅光，“聽妍兒說，你想要參加今年的花朝節慶典。”
“阿爹太高興了，我的繡兒終於長大了。沒想到你比阿爹還著急！”
“阿爹！”殷繡羞赧嗔怪，殷老爺全不在意，“誒，女大不中留，沒娘的孩子早當家，欸——”重重歎一口氣，又道，“阿爹已經吩咐下去，也跟你兩個姑母說過了，阿爹會一碗水端平。”
如此說來，現在整個殷府的人都知道她殷繡要把自己推出去，待價而沽了？殷繡頓時覺得腦仁一陣脹痛。再看屋子裏的小丫鬟，果然一個個都在捂著嘴偷笑，連外院的小廝都忍不住伸頭進來打量。
“你跟妍兒公平競爭，參加慶典不是要做絨花嗎，你們倆誰做得好，阿爹就讓誰去參加。加油哦！”殷老爺說著眨眨眼睛，一蹦一跳的出了院子。
殷繡半晌才回過神來。好吧，事已至此，索性盡全力去爭取吧!
她剛鉚足了鬥誌，見青梅端來針線笸籮，頓時整個人又癱軟下去。別的不說，光是做絨花這一樣，就已經要了她的命了！
……
兩日後，洛陽早市。
這天天氣出奇的好，夏天的燥熱已經初露端倪，有些少女已經穿上了清涼的半袖衫。街邊叫賣的小販不時用袖子擦汗。正因為此，當披著鵝黃色帷帽的殷繡出現在人群中時，果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視。
“這是哪家的姑娘，大熱天的，也不嫌憋悶。”
“人家是怕太陽曬黑了臉，女孩子的心事你懂個什麽？”
殷繡頭也不敢抬，聽到周圍的小聲議論，噘著嘴轉頭去看青梅，青梅隻當是沒看見，倒是為殷繡撐著油紙傘的雪酥不時用胳膊肘遮住臉，似乎自己也跟著被嘲笑了。
“小姐，你說的繡娘，到底住在哪兒呀。”雪酥問。
“應該是，這邊走。”殷繡用手一直，露出一根粗的觸目驚心的手指來，手指上纏著厚厚的紗布，雪酥一看又忍不住笑她。殷繡一臉無可奈何。殷府裏的繡花針都是妖怪轉世嗎？每次她一碰它們，它們就要來咬她。隻不過兩天的功夫，她兩隻手上十根手指無一幸免，全都被紮破了。
現在，她的手就像十個蠶繭，指縫都被撐開了，喝茶吃飯幾乎無法自理。看來前世裏，她在殷府也沒學什麽女紅功夫。可是如今，她跟父親約好，六天之後就要交出自己做的絨花。左思右想，隻能來請一位女紅師父。還好，她知道到哪裏可以找到最好的繡娘。
“欸，這是誰呀？”殷繡突然聽到有人挑高聲音挑釁，轉頭一看，劉妍站在一個賣胭脂頭花的小店門前，正挑眉看著她。劉妍今天穿著一件青色半袖褙子，頭發高高梳成一個髻，看起來格外清涼。殷繡暗自羨慕，又微微行禮，劉妍也不回禮，仰頭傲慢的俯視著她，“還有心思出來逛街，看來你的絨花做得不錯。”
殷繡笑道，“彼此彼此！”又探頭看了一眼劉妍身後，“欸，這店裏就有頭花，表姐該不會是想要買一個現成的來跟我比試？”
“笑話！”劉妍一臉得意，“以我的女紅功夫，要說在這洛陽城裏排第二，哪個敢排第一，這店裏的頭花我也就是看看，還沒我做的好呢。”
殷繡心裏咯噔跳了一下，太輕敵了，這幾天她倒確實聽下人們提起，表小姐的女紅手藝極好。前世裏自己隻顧著貪玩，哪裏願意去碰針線，現在才知道後悔。
她卻不表露出來，“表姐若是喜歡這店裏的頭花，等我得了魁紫仙官的頭銜，一定來給表姐買下七八隻相贈。”
劉妍一聽，又要氣炸了，奈何此處人多口雜，隻得冷哼一聲，頭也不回的走了。
走過東石橋，向西就到了女肆。這條路前世裏她不知跑過多少遍，此刻仿佛又看到了殷紅如血的虞美人花叢，花瓣紛飛。走過牌坊，卻隻見一條冷冷清清的街道，鱗次櫛比的歌舞坊家家大門緊閉，也不見胡姬在門前招攬生意。
殷繡終於找到一叢虞美人，開在一幢破敗高樓角落處，怏怏的低垂著頭。兩盞梔子花燈已經蒙上了厚厚的灰塵，點金紅紗殘破敗落，通街的紅地毯早已收起，地上還留著淺紅色的印記。若不是那塊匾額跟前世裏的記憶重疊，殷繡怎麽也不敢相信，眼前這幢高樓就是露華軒。
幾個後生踩著梯子，正攀在門簷上，小心的去摘那牌匾。一個穿著粗褐的婦人站在不遠處指揮他們，看背影認不出是誰。
婦人感覺到有人走近，轉過頭來，正對上殷繡的目光。她顯然已經認不出殷繡了，隻是見她衣著華麗，想來一定是富貴人家的小姐，便躬身行禮，謙卑之態是殷繡前世裏從未見過的。殷繡沒有回禮，隻是垂眸細看，前世裏頤指氣使的鴇母李氏，今世竟一臉的憔悴，頭發胡亂束著，身上的粗布衣服像是許久沒有洗過，隱隱透出汗餿味兒來。
“大娘，露華軒這是要換牌匾？”殷繡問。李氏起身，一臉訕訕的堆著笑，“姑娘見笑了，我這歌舞坊早就經營不下去了，以後這裏要改成酒樓了。”正說著，隻聽身後一聲隆隆巨響，殷繡抬頭，就見那隻紅漆花梨木的燙金招牌被兩個小廝高高舉過頭頂，又重重的向地麵砸下去，在門前的白石台階上摔成了碎片。三個金色楷體大字頓時七零八落，麵目猙獰。
殷繡想起前世裏露華軒門庭若市的盛況，不禁百感交集。虞娘呢？難道這一世她不在露華軒？正準備開口問，忽然看見一個人影不知從哪裏衝出來，一把抓住了李氏。李氏嚇得險些叫起來，青梅忙上來護著殷繡。
那人一頭披散的長發，聲音嘶啞低沉，辨不出男女，倒有些像說書人口中的山都野人。隻見她跪在李氏腳邊，兩隻胳膊緊緊抱住她的腿，不停地推搡著，“李媽媽！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