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占卜
“大……”雪酥急吼吼的跑進來,卻被青梅瞪了一眼,立即捂住嘴,什麽也不說了。
青梅剛拆開殷繡頭頂的小髻,將頭發全都攏到背後,取出了一隻雕刻著繁複花瓣的玉梳。
“咋咋呼呼的,也不怕嚇著小姐。”她又瞪了一眼雪酥,小聲囁嚅。
殷繡沒有理睬兩人,她忽然有點緊張,前世裏她的頭發像一坨枯柴堆,被灰塵和淤泥重重包裹,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裏麵結滿了發結,時常有樹枝之內的東西纏繞在裏麵,她扯不下來,索性就不去管它。那時她常想把頭發剃光,隻可惜沒有剪子。
殷繡眼看著青梅將那瑩潤光潔的玉梳插進自己的發叢之中,以為立刻會聽到青梅的取笑。卻沒想到,發梳順著發絲梳下去,猶如河道中漂流的小舟一般歡快。她斜著眼睛偷偷向下瞄,一綹青絲垂在自己腰間,烏黑似墨,柔亮如絲。
殷繡忍不住竊笑起來。原來她的頭發這麽美。前世裏渾渾噩噩度過四年,十歲到十四歲,她就這樣茫然無知的變成了一個少女。
似乎前世裏她出水痘的年紀正好是十歲,出水痘之前,她是什麽樣子?她想起十歲之前,整個殷府上下無人不誇讚她,說她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將來上門提親的富家子弟要排到南洋去。
她向鏡中看過去又是期待,又是緊張,卻在鏡子裏看到雪酥的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麽了,雪酥?”殷繡問。
“大小姐,有人闖到府裏來了。!”雪酥這才說到。
“什麽?!”殷繡刻扭過頭去,青梅好不容易盤好的發髻又被弄亂了。
青梅有些沒好氣的把殷繡的肩膀一扭,讓她仍舊麵對著鏡子,殷繡卻再無興致欣賞自己的容貌了。
“什麽人?你可看清楚了??”殷繡又問。
“好像是一個,大漢,滿臉大胡子,腰那麽粗,好嚇人!”
難道說那群盜匪沒有被突厥人打退,還是他們心有不甘,又回來了?難道這場劫難還會再來一次?
“快帶我去!”殷繡說著就要從椅子上起身。卻被青梅一下子摁住。“女孩子家家的,頭發還沒梳好,怎麽能去見客?”殷繡哭笑不得,對於青梅來說,女子的儀容修養怕是比生死更為重要。前世裏她僅有的規矩和禮儀,大都是從這個姐姐學來的。
她掙紮著要站起來,正準備跟青梅理論,青梅又思量了一番,道,“我有辦法。”
殷宅五開的獸頭大門後麵是一條甬道,甬道通向高約四五米的儀門。儀門由磚雕砌就,飛簷翹角,正上方有四字磚刻匾額,篆刻有殷家祖上的家訓,匾額四周又有各種浮雕圖案,很是氣派。
此刻,儀門兩邊聚集了許多家丁和丫鬟,將一個彪形大漢團團圍住,大漢如籠中困獸一般時進時退,周圍的家丁也跟著時而散開、時而聚集。
那大漢似乎根本不將周遭的人看在眼裏,伸長脖子,眼光遠遠的越出重重頭頂,像是在尋找什麽。最後他終於被眾人的阻撓惹惱了,猛衝過去,一把揪住了一個家丁。
家丁像一根蘆葦一樣懸在半空中,勒得喘不過氣來,兩條腿胡亂揮舞。
“英雄饒命!英雄饒命!”
“哼!”大漢轉頭,目光如刀鋒一般掃過眾人。
“還有誰敢阻攔雜家,一起上來!”
眾人慌忙向後閃避,大漢看眾人驚慌的嘴臉,又仰頭大笑起來。他再低下頭去時,卻見麵前多出了一個人,心中的爽快頓時轉為怒氣,對眼前的人吼道,“怎麽,想嚐嚐雜家的拳頭?”
站在大漢麵前的人身高不足四尺,身形瘦小纖弱,全身裹在一件深紅色的鬥篷裏,麵貌看不真切,卻能看出從容淡定的神色,小小唇瓣勾出微微淺笑,開口道,“生客造訪殷府,下人們有失招待,還請見諒。不知閣下所為何事?”
“呸!”大漢似乎被這不疼不癢的語氣激怒了,一把鬆開家丁的領子,朝地上啐了一口。“正門大開,我為什麽不能進來?至於所為何事,無可奉告!”
殷繡聽著,斜眼瞟了一眼站在身後的雪酥,雪酥會意,立刻衝進眾人,一把揪住門子的耳朵,拖到了殷繡麵前。“大白天的,不好好看著正門,怎麽當的差?說!”
門子一臉為難,“小的不敢,是老爺命小的大開正門!說要……”一句話吞吞吐吐,到最後已經聽不見了。
殷繡的太陽穴突突的跳了幾下。她竟會忘了,自己那個老父親有百般好,卻還有一個令她十分頭疼的癖好。
她轉頭又仔細端詳眼前的大漢。那大漢長約五尺餘,矮短身材卻有一副虎背熊腰,整個人像一隻坐地南瓜。雖是如此,動作卻格外靈巧有力,且穿戴不凡,身後挎著一柄長刀,兩手沒有放在刀柄上,而是插在腰間。
殷繡心下猜到了七八分,轉頭對雪酥吩咐了幾句,雪酥立刻帶著幾個小廝和丫鬟散去了。
殷繡躬身行禮,雖然動作還有些稚拙,但也與小人家的女孩迥異,隱約能看出日後九十其儀的氣度。“敢問閣下尊姓大名?”這一番禮待之下,大漢方才發現眼前竟是一位閨閣小姐,咄咄逼人的氣勢削減了大半。
他回著禮,畢恭畢敬的答道,“鄙人姓、姓……”說著卻又吞吞吐吐起來。
既是不便透露姓名,怎麽不及時想個假名?殷繡偷笑了一下,及時打斷他,“若不嫌棄,請閣下到園中亭內稍事休息,”漢子慌忙擺手,“不了不了,雜家還有要事在身!”
殷繡頓了頓,“不急。閣下所求之事,很快就會自見分曉。”
漢子聽了頓時愣住,忽然聽到有人遠遠的喊道,“大小姐,找到啦!”
隻見雪酥牽著一個陌生的女孩子快步走過來,那女孩子比雪酥還要矮小,五,六歲光景,抓著一大把鼠尾草。衣著打扮十分華貴,顏色搭配卻很奇怪,周身顯出癡傻之態。
漢子遠遠的看見小女孩,立刻迎了上去,誰知小女孩卻躲到了雪酥後麵。
“你,你是誰?我不認識你,我要去找娘子。”小女孩探出半個腦袋,眼睛裏寫滿了驚恐。
漢子費了半天力氣哄勸,小女孩還是不肯靠近他,他臉上已經汗津津一片,又轉頭訕訕的對殷繡拱手,“小姐見笑了。這丫頭是家主的義女,心智有些癡愚,雜家這就把她帶回去。”
“你們都,都走開……我,我不認識你們!我要回去找娘子!”殷繡的心被撞了一下,眼前的小女孩,跟前世裏淪為乞丐的自己,出奇的相像。
她僵在那裏,直到雪酥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袖,才回過神來。
漢子還在小女孩身後不停追趕,幾個小廝丫鬟也來幫忙,不料那小女孩格外淘氣,一次次從眾人手下逃脫,鬧得一眾人仰馬翻,醜態百出,小女孩反而靠在石柱上笑起來。
“這小丫頭,把我們殷府當成什麽地方了!”
“這要是個來尋事的潑皮,早就兩腳一拎扔出門去了。”小廝們齜牙咧嘴的小聲議論著,卻又無可奈何。
涼朝素來注重鄉論,一個不小心傷著她,落下一個“富貴之家欺侮幼女”的罪名,豈不是讓整個殷家蒙羞?
小女孩見眾人不敢上前的窘態,笑得在地上打起滾來。直到有人停在她身旁,小女孩才收住笑容,帶著戒備的神情抬眼看去。
殷繡垂首看著小女孩,兩人靜默半晌,殷繡舉起手,將一把剛摘來的小花遞出去。“你叫什麽名字?——這個給你。”
“這是什麽?”小女孩向後縮了縮。
“蓍草。”殷繡微笑道,“可以用來占卜哦。”
“占卜?”小女孩的眼睛亮起來。
“你不是想要找娘子嗎?”殷繡跪坐在她身旁,小女孩竟沒有閃躲。
“我來幫你占卜一下,看你何時能與娘子重聚。”殷繡說時,將一把蓍草灑在了青石地磚上。
“大小姐這是要幹什麽?”
“幾根小花,能鎮住那個瘋丫頭?”
下人們滿腹狐疑,議論間甚至有些戲謔的意味,沒想到小女孩果真沒有再胡鬧,隻是沉靜的守在殷繡身旁,眸子像追光的小蟲子一樣追隨著殷繡手指的動作。
許久,小女孩小心翼翼的問道。“大仙,你算出來了嗎?”
殷繡差點“噗”的一聲笑起來。前世裏,她十分崇拜一個算命先生,此人白天裏在市集上擺攤算卦,晚上又換上破衣爛衫出來討飯,可算是殷繡見過的最有學問,也最富有的花子了。
殷繡時常躲在他的算命攤子附近,偷聽他為別人解簽。一來二去,自己竟也學會了大半。
方才她見小女孩手中握著鼠尾草,又見園中生有蓍草,便想到了用占卜的噱頭哄著小女孩聽話的法子。
她強忍住笑意,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唔,算出來了。”
不等她追問,殷繡又努起嘴唇搖了搖頭,“不過,現在我還不能告訴你。天機不可泄露。”
“哦。”小女孩正失望,殷繡又附到她耳邊,小女孩也乖巧的把耳朵湊了過去。
一旁的小廝丫鬟看得目瞪口呆。
“我怎麽覺得,小姐生了一場大病,整個人都不一樣了?”有人小聲嘀咕。
說時,小女孩已經走向大漢,牽起了他的手。兩人一齊對殷繡恭敬的行了一禮,才跟著小廝從另一處偏門出了府。
此時天光尚早,大漢兩人剛跨出門檻,就看到一輛馬車迎麵駛來。馬車沒有華麗的裝飾,趕車的車夫穿著麻布粗衣,看來隻是尋常人家。
馬車尚未停穩,小女孩已經興衝衝的鑽進了車輿。
大漢想要伸手去抓女孩,卻又遲了一步,隻好立刻伏地叩首,“公子恕罪!!——公子您怎麽親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