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舊事重提
江懷遠低聲敘述著,季晟天也安靜地聽著,關起門來的雙人病房裡,一時之間,只有江懷遠的聲音低低地響起來。
「那年,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那個時候,我們剛剛破獲了一個大案子,大家都很開心,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在原告方提供證物之後,有幾個人找到了我,他們說,想要從里被告的十幾個犯人里撈一個人出來。那個人……當時還很年輕,還不到二十歲的一個少年人。」
他目光裡帶著一絲痛苦,季晟天看在眼裡,卻並沒有任何要安慰他的意思,只是拉著韓露的手,目光裡帶著幾分疼惜。
江懷遠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之中。他慘笑了一聲,繼續說下去。
「那次的事情,是一起強姦未成年少女,販賣人口的案子……十幾個男人,都是同一個地方來的,也不是H市本地人,只是流竄到這個地方做了案,被本地的警察抓獲,就送到我們這裡審理了。那些女孩子也已經被救出來了,人證物證俱全,他們誰都跑不了。那時候,我剛剛當檢察官沒幾年,比現在對這些東西的容忍度還要低一些,看到證據,二話沒說,就拒絕了他們的要求。」
他嘆了一口氣,眼中隱隱有些淚光。
「當天我就拒絕了他們,他們好壞歹話都說了一遍,最後跟我說,既然我不放手,那麼大家一起死,讓我小心我的門戶……我那時候,聽我的老師們也說過很多次這樣的事情,對他們的威脅自然是一點兒也不上心,只告訴小鈺,讓她出門的時候注意一點。卻沒有想到,也是一個下午,她從公司回來的時候,被人從巷子里衝出來,劃了一刀……那個人拿的是西瓜刀,半米長,我趕到醫院的時候,醫生跟我說,再晚一點兒,再偏一點兒,可能她早就已經沒命了……」
季晟天低低地嗯了一聲。這些往事他雖然不清楚,卻也是聽自己父母說過的。江懷遠那個人脾氣又臭又硬,做檢察官也不知道變通,固然是個好人,做了不少對百姓好的事情,卻也難免有不少的仇家。
「那天回來以後,我精神也很不好,果果在家裡,看到我就跑過來跟我說,爸爸,媽媽怎麼還沒回家?當時我心裡真的很難受……我用了我能用的所有辦法,去保護法律應該保護的人,可是我的家人,他們甚至沒有辦法保護自己,甚至沒有辦法面面對這些相當惡毒的傷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幾乎就要說不下去。季晟天看在眼裡,終於也流露出一絲惻然。他捫心自問,如果真的是自己面對任務和韓露,他會怎麼選擇?
無法選擇。或許只有逼到眼前,他才能夠面前做出選擇。季晟天這樣向著,想說些什麼去寬慰一下江懷遠,卻發現,自己還是什麼都不要說比較好。
因為,江懷遠已經垂下了眼神,將眼神放遠了些,看向韓露的方向,目光中流露出幾分惻然的神情來。
「果果也是因為這樣的事情才會受到傷害……當時,小鈺受傷之後,我的心思大部分都花在了醫院,想著既然已經是現在這個局面,他們應該也不會再有機一步的行動了,誰知道,過了沒幾天,小鈺醒的那天,說想見果果,我讓她等一等,我回去接果果過來,誰知道……」
他閉上了眼睛,眼珠在眼眶裡來迴轉動,沒有眼淚落下來,周身的氣壓卻一瞬間就落下去了許多。
「誰知道,就在我趕回家的時候,沒有看到應該已經在家裡的果果,卻看到了門縫下面塞進來的一張紙……」
季晟天的目光又一次挪回到了韓露身上。他看著面前閉目沉睡的小女人,低聲回答:「紙上寫的是,要你用證據去換果果的命?」
江懷遠默默搖頭。
「不是的。」他低聲說道,「他們說,既然我做好了準備,要當個好官,他們就替我……」
「替你斷了後患?」季晟天冷笑一聲,「你呢?你就當真這樣放棄了?」
「我沒有!」江懷遠低低地吼了一聲,「我怎麼會用自己妻兒的命去算計這種事情?」
「可是你們並沒有去找果果。」季晟天冷笑,「這麼多年,你說你們一直在找,可是呢?這麼明顯,就在你們眼皮底下的人,你們從來都沒有找到過……不,你們不是沒有找到,你們應該是,從來就沒有去找過才對。」
江懷遠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我知道,你愛果果,所以你覺得,是我們讓她受了這麼多委屈,讓她有家不能回,在外面流落了這麼多年,你要怨恨我們,也不無道理。可是你不明白,在當時那個環境之下,我根本什麼都做不了。我不會放棄公理,哪怕是到現在,我也絕對不可能因為她們,而放棄我所要堅持的公理。」
「所以這次的事情,又是對著你來的?」季晟天沉吟片刻,冷冷問道。
「大概是吧。」江懷遠的神情有幾分疲敝,「畢竟……這麼多年來,我手上過了那麼多案子,我又怎麼說得清楚,這件事情究竟是不是沖著我來的?」
他的聲音很疲憊,也帶著一絲心灰意冷。當法律能維護所有人的公正,卻不能維護他自己的時候,便終於忍不住地感覺到一絲心灰意冷。
季晟天冷笑一聲。
「爸,可是我還是不明白。既然已經是這樣了,時過境遷,你當時不論出於什麼原因沒有去找果果,如今我都已經把她找回來了,你又為什麼不冷不熱?讓她想不起來當時的事情,對你來說,有什麼好處?」
江懷遠的臉色在他問出這兩個問題的時候,更加地灰敗了下去。
「你不懂……小季,你還沒有自己的女兒,你怎麼會懂這種感覺?」他喃喃地說道,將吳鈺的一隻手貼在自己臉頰上,彷彿這樣能汲取到多少的溫暖一般,「我越是在意,他們越是要毀滅。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們覺得,我不是那麼重視這些東西……既然我自己都不重視,他們自然也不會再來打擾了,不是么?」
季晟天搖了搖頭。
「不懂的人是你。」他冷冷說道,臉上顯出幾分執著之意,「如果你為了讓他們對你的家人不上心,你不如早早離婚。哪怕是離婚,他們也未必會放棄用她們來威脅你。更何況,你難道看不明白,與其這樣大家受傷,還不如乾脆一點,要麼和她們一起好好過日子,要麼就索性,離開她們,一了百了?」
江懷遠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目光暗淡,比剛才似乎還要更蒼老了幾分。
「離開?不不不……不能。」他低聲說道,「我已經在用我能用的方法保護他們了,可是我做不到,我不可能放棄小鈺,也不會放棄果果!」他終於抬起頭,瞪了一眼面前的季晟天,目光裡帶著幾分威嚴。
「季晟天,我做不到,絕對做不到,我不會放棄他們中任何一個人。」
他聲音低沉而堅定,季晟天臉上卻顯出了一絲無奈。
「你這樣一說,其實還是不願意讓他們離開你,不是么?你既想要保護,又想要得到,可是你現在明明兩不能兼顧,又有什麼理由,說你想要?」
如同被當頭一擊,江懷遠愣住了。半晌,他終於頹然低下了頭,目光中流露出幾分無奈來。
「不……」他苦笑一聲,忽然又抬起頭,問道:「你知道為什麼,我不希望果果記得那些事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