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痛徹心扉,方能涅槃
剛踏進鳳鳴宮的門,風城啟難便看見床邊坐著的楚歌。她烏髮胡亂挽在頭上,看起來比平日多了些,身上一片血跡,也分不清是哪裡傷著了,只緊緊握著床上獨孤紫襲的手,眉目低垂。
"白朮,快來看看她。"見他們進來,楚歌連忙迎向白朮,卻在半途被風城啟難抓住了手臂。
"你哪裡受傷了?"帝王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半晌,最後目光停留在她染了血的衣裳上,皺眉。
看著白朮走到了床邊,楚歌才輕輕鬆了口氣,對風城啟難道:"我沒有受傷,是紫襲傷著了。"
帝王一頓,然後冷哼一聲,放開楚歌的手。徑直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不再說話。楚歌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也沒多想,轉身跑到床榻邊守著獨孤紫襲。
"還好都是皮外傷。"白朮懸著脈,淡淡地道:"不過流血太多,需要拿些珍貴的丹藥調理。娘娘等會兒派人隨我回去拿就是。"
楚歌點頭,終於放下了心。吩咐不語她們好生照看,然後又選了兩個可靠些的婢女隨白朮大人回去拿葯。
帝王沉默地坐在那裡,看著楚歌忙裡忙外,面無表情。直到白朮出了鳳鳴宮,楚歌抬眸看向他時,他才冷冷地說了一句話。
"離國皇子即將前來長安,屆時所有妃位以上的嬪妃都要隨孤去宮門迎接,以表我大燕之誠心。"
燕國與離國是這大陸之上最強盛的兩個國家,從未正面起過衝突,所以表面上還是友好盟國,每年兩國都會派使臣來往,以示友好之意。而如今也快過年了,正是離國來訪的時候。
楚歌點頭,"臣妾會稱抱恙,不去迎接。王上不必擔憂。"
風城啟難一愣,繼而皺眉道:"孤擔憂什麼?你好好的,哪來什麼抱恙?"
低頭看了看自個兒,再里裡外外翻了翻,楚歌抬頭,沖帝王笑得明艷不可方物地道:"臣妾也很奇怪,王上一直說臣妾抱恙,臣妾也在想,好端端的,怎麼就抱恙了呢?"
帝王臉色一沉,眸子里劃過一絲陰霾。正待發怒,卻又見那人兒歉意地朝自己行了一禮,道:"王上,臣妾知錯,不該揣度聖心。您讓臣妾什麼時候病臣妾便什麼時候病,再不敢有半點怨言了,王上息怒。"
楚歌膝蓋彎著,低眉順目,難得的溫順模樣。但看著在風城啟難眼裡,卻是分外的刺眼。
"愛妃似乎對孤這麼久未曾寵幸你,有些不滿?"
保持著行禮的姿勢,楚歌道:"臣妾不敢,王上需要誰、寵幸誰,都不是臣妾可以管的,臣妾自然不會逾越。如今臣妾只問一句,王上是要臣妾去迎,還是不要?"
這語調平平淡淡,無悲無喜。彷彿他與她再沒相干,只不過為了盡一個妃子的本分。
風城啟難皺眉,放在膝上的手漸漸握緊,一雙黑眸定定地看著面前的女子。
"除了皇后,如今後宮只你一位妃子,你說你當去不當去?"
楚歌點頭,恭聲道:"臣妾遵旨,必定隨皇後娘娘前去迎接遠客。"
屋內的空氣又冷了三分。不語顫顫巍巍地將床帳放下,朝守幽遞去一個求救的眼神。
屋內還有重傷的人需要休息啊,這一帝一妃一個冷氣蔓延一個冷靜隱忍,真怒起來了可怎麼好。且不說打擾病人休息,帝王好不容易重新來了鳳鳴宮,娘娘這般是分明將人往外趕啊。
雖然她也實在不喜歡陛下,但是既然王上還是在乎自家主子的,又何必非這樣折騰。
守幽看了帝王一眼,走過去扶起了一直行著禮的楚歌。
"王上,娘娘最近身子也不是太好,久居一處,難免心緒不好。奴婢定會好生服侍著,迎來使那天,定然不會出什麼差錯。"
風城啟難看著守幽,再看看她右手上纏著的繃帶。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神柔和了下來,拂袖起身,讓守幽她們好生照顧楚歌,便走了出去。沒有再為難。
楚歌揉了揉膝蓋,低嘆一聲,當著一群宮人的面將頭上的假髮髻扯下來,頓時白髮直垂而下,看得人心驚膽戰。
"娘娘,在迎接使臣之時,也要這般帶著髮髻么?"不語擔憂地道:"若是不小心落了下來,豈不是……"
"無礙。"楚歌淡淡一笑,道:"我肯定是站在王上身側的,也無人能碰得到我。屆時守幽擋好我即可。"
守幽點頭:"放心罷,我自會護好娘娘的。"
殿里守著的宮人都有些擔心地看著她,楚歌抿唇,朝她們安慰地笑笑,然後往側殿走去。
主殿讓給紫襲,她今晚睡側殿即可。這幾日要好生休息,等著離國使臣來訪時,正好看看誰會來動她的髮髻。
宮中日子煩悶,她可以陪她們玩一玩。
???
獨孤紫襲坐在庭院里,看著樹枝上淺淺的積雪,不知道在想什麼,楚歌走近了她她也沒反應。
"傷口還沒好,怎的就出來了?"楚歌略帶責備地看著獨孤紫襲,"總是不愛惜自個兒的身子,那誰又會愛惜你?"
獨孤紫襲淡淡一笑,側頭看著裹了白狐披風的楚歌。她一身白色,清麗脫俗,在這細細的雪裡看來煞是好看。就連此時粉面含嗔,也多了幾分靈動之意。
"見外面下雪了,就出來看看。"
楚歌瞧一眼她身上的衣服,便知定是屋裡一時無人守著,她自己隨意披了衣服出來的。大冷的天,夾襖也不肯穿,真當自個兒的身子是鐵打的么?
"披著。"楚歌解下披風披在紫襲肩上,著了裡面的一件雪錦宮綉夾襖兒,拂去一旁石凳上的積雪,坐了下來。
"別還給我,好生裹好,若再病了,神仙也救不了你。"
獨孤紫襲低嘆一聲,將那暖和的狐毛裹緊,身上便也漸漸回了暖。只是這一暖,冰凍已久的心竟也跟著被牽扯起來,生生地痛。
"現在可以告訴我,是誰傷的你了么?"楚歌輕聲問她。
人是月流離抱回來的,自然是同他撇不開關係。不過不同的是這次獨孤紫襲似乎徹底看透了什麼,一慣沒有笑容的臉上如今也會帶些淺笑。時常是在一處思考,一個人默默地出神。
"一個女子。"獨孤紫襲淡淡地道:"也沒什麼大不了,過去了就罷了。"
楚歌蹙眉。
風城啟月曾經提到過,說獨孤紫襲的武功很高,在伏羲宮僅次於月流離而已。那麼是怎樣的女子,可以將紫襲重傷至此?
獨孤紫襲閉了閉眼。
她當然不會告訴楚歌,那是一個武功不入流的女子。更不可能告訴她,她根本沒有躲,任月流離下意識地抓住她的劍,然後被那女子一劍刺穿腹部。
當時還弄得清的,不過是那女子哭得好不凄慘的面容和聲聲的指控,以及月流離那不信任的眼神。真是笑話,那人不過跟在月流離身邊一月,而她已經跟了他十年。所以她滿心以為,月流離會阻止的是那人。
卻不想,錯得徹底。只有被那冰冷的劍刺得心涼,才知道原來一直是她自作多情。
月流離不愛她,一點兒也不。
他就這樣擋著她砍向那人的劍,任那人帶了滿腔恨意送她一劍。也不管這一劍,是否會要了她的命。
其實,那女子恨什麼呢?相對於自己,她是何等幸運,可以名正言順待在月流離身邊,可以跟他撒嬌恩愛。她是那樣一個柔弱如水的女子,正得月流離歡心。月流離可以為了她,將她的命雙手奉上,只不過因了一句莫須有的指控。
傻了十多年,等了十多年,還是要如今痛徹心扉才會發現,原來自己一直執念的那個人,不是自己的良人。
獨孤紫襲笑了笑,卻突然發現臉上一涼,抬眸,朦朧中,旁邊坐著的女子站了起來,將自己抱進懷裡。暖暖的溫度熨燙了那涼意,便不再冷了。
"咱們就哭這一次行不行?"楚歌抱著紫襲,啞聲道:"以後不要在我面前哭了,紫襲,這比殺了我還難受。"
平時看起來越淡定穩重的人,哭起來越是痛入骨髓。楚歌不喜歡哭,但是此時鼻子微酸,忍不住地要掉淚。
"以後,再也不了。"獨孤紫襲擦去了殘留的水珠兒,抬頭朝楚歌微微一笑:"歌兒,我以後不再喜歡月流離了,從前的感情已經在這一次統統耗盡,我要重新為自己活一次!"
楚歌心裡一暖,看著獨孤紫襲蒼白卻美麗的臉,不由地破涕為笑。
"嗯,重生一次吧紫襲,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獨孤紫襲點頭,站起來將披風披回楚歌身上,牽著她往屋裡走。
"先回屋罷,這雪要下大了。午後你不是還要去迎接離國使臣么?讓守幽準備一下罷。"
楚歌應了,任紫襲拉著自己走,看著她的背影,不禁低低嘆息。
經此一役,紫襲似乎是想明白了。只是曾經那樣深愛過的人,真的能說忘記就忘記么?她和月流離本就在一宮共事,又如何躲得過這些糾纏呢?
正想得迷茫,紫襲卻停了下來,好像終於想起來了似的,轉頭對楚歌道:"說到離國使臣,我忘記了和你說。歌兒,你可知道你那夫子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