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會仙樓裏會朱七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隻因,人生於世,離不得吃穿用度,富貴者盡享榮華逍遙自在,貧賤者終日勞碌碌卻還得為點滴花費而糾結算計,實在過得辛酸。
前世的李亢也是吃慣了苦的,穿得破舊一點莫事,常常餓肚子也莫事,可是,如今他身後多了三個年幼的弟妹,眼看著他們也要跟著自己吃苦,他心裏就非常不是滋味了!
所以,去街坊家收“虎子”的事兒,他腆著臉做了;製備白磷時的刺鼻臭氣,他也捂著鼻子忍了……隻為早日擺脫這該死的窮困境地!
直到李惕如旋風般衝進臭氣彌漫的臥室把箱子裏的銅錢一股腦兒地倒在他麵前時,他終於舒心地笑了。
雖然錢並不多,卻是個極好的開端!
“哥!”
李惕卻已興奮得聲音發顫了,“四……四百文哩……他們加……加錢都要買哩!”
雖然西大街南遇仙正店裏的一角羊羔子酒要賣到八十一文,但於李惕來,四百文絕對是一筆巨款!
“幹得好!”
李亢讚許地拍了拍李惕的肩膀,“去買些包子回來……要帶肉的!”
“呃……”
李惕一怔,笑了,“哥,帶肉的叫饅頭!”
此時的饅頭就是後世的包子,因此才有“孫二娘人肉饅頭”一……李亢自是明白這些的,隻是覺得“饅頭”不如“包子”叫起來順嘴。
“管它的呢!”
李亢大手一揮,“快去!多買些回來……”
想起那日丫頭將半塊餅捏了一上午,李亢就有些心酸。
有錢了要讓她吃個飽!
“中!”
李惕答應一聲,麻溜地數起了錢。
他也隻是個十來歲的半大子,怎會不想吃肉?
李惕數了四十文錢,步履匆匆地出了門。
“大哥……”
本來在灶房裏糊火柴盒的兩個丫頭前後腳便進了屋,滿臉期盼,“賣掉了嗎?”
“喏,”
李亢將幾根掰好的枯枝添進了火堆,連忙指了指堆在麵前地上的銅錢,笑容可掬,“錢在這裏呢!”
“啊……”
大姐順著李亢的手指望去,頓時一聲驚呼,“咋恁多?”
“好多錢!”
二姐滿臉驚喜地望了一眼地上的錢,連忙又眼巴巴地望向了李亢,“大哥,你過要給俺買好吃的……”
“買!”
李亢連忙點頭,“二哥出門去買了,帶肉的!”
秀水坊中中的胡麻子饅頭雖不及西尚書省西門外的萬家饅頭有名,卻實惠得多,碗口大的饅頭,餡肉醇香,不過五文錢一個。
李惕一口氣買了八個,午飯的時候,四弟兄妹直吃得肚溜圓,個個心滿意足。
飯後稍歇,然後繼續忙碌,製火柴是個瑣碎的活兒。
直忙到日暮,雲哥兒來了,在院門口便叫了起來,“惕哥兒呢?今日怎地沒撞見他?該不會是病了?”
“雲哥兒,”
正在臥室裏幫忙攪拌樹膠和磷粉的李惕連忙迎了出去,笑著解釋起來,“俺今日在禦街上。”
“去禦街做甚?”
雲哥兒一愣,搖起了頭,“禦街上可莫得俺們的買賣……”
禦街上店鋪林立,自然不缺賣火寸的,如他們這般背著木箱的販隻能走街串巷地討生活。
“雲哥兒來了啊?”
李惕正不知如何答對,李亢笑著迎了出來,“二哥兒賣的是火柴,在哪裏都不會缺買賣?”
既然是關係要好的街坊,李亢倒也有意幫他一把。
“火……火柴?”
雲哥兒滿臉疑惑,“火柴是甚物件?”
“喏,”
李亢將一盒火柴遞了過去,“這就是火柴!”
“倒比火寸了些……”
雲哥兒接過火柴擺弄了起來,略顯遲疑,“果真好賣?”
“好賣著哩……”
李惕連忙接過話,略顯得意,“主顧加錢也要買!”
著,李惕拿過火柴,摸出一根劃燃了。
“啊……”
雲哥兒稍一驚訝,便眉飛色舞起來,“如此稀罕物自然好賣!亢哥兒,能不能分俺一些?保準給你個好價錢!”
“中!”
李亢的爽快讓一旁的李惕大吃一驚,“每日分你十盒,掙了錢給俺六成便好!”
“呃……”
雲哥兒一怔,有些赧然,“這怎地好意思……”
“就這樣定了!”
李亢一揮手打斷了雲哥兒,“隻是,俺估計這買賣也做不長久了!”
“呃……”
李惕和雲哥兒都是一怔,變了臉色,“怎地做不長久?”
李亢笑著搖了搖頭,那笑容裏卻透著幾絲苦澀的味道,“俺們的根基太淺了……”
“根基太淺?”
雲哥兒和李惕滿臉疑惑,卻見李亢已經調頭往臥室去了,“老二,先拿十盒火柴給雲哥兒……”
“來了,”
李惕連忙跟了上去,雲哥兒卻在原地沒動。
如今工藝已經成熟,原料也頗為充足,每日已經能製出三四十盒來,倒比李亢預料的要多些,分給雲哥兒十盒,剩下的便交由李惕賣了。
一日三十四盒的產量對於擁有二十多萬戶人家的開封城而言,不過是杯水車薪,一時間,眾人爭先竟購,不過三五日,一盒火柴竟然已經賣到了五十文,而且還在不斷攀升。
一開始,李惕和雲哥兒自然是“看在眼裏喜在心裏”,可是,漸漸地他們便開始擔憂起來了。
製火柴恁地掙錢,肯定會有人眼紅……若是他們真地找上了門來,又當如何應對?
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們算是真正明白李亢當日那番話了。
自此,兩人每日早早出門,賣完火柴便專撿隱蔽的路線回家,十分警惕。
可是,他們畢竟隻是半大孩子,再如何警惕又怎能避得開有心人的探查?
對此,李亢倒似想開了一般,每日裏隻管埋頭製火柴,不時地也會讓李惕帶著兩個妹妹上街置辦些衣物、家什。
李亢做了決定,李惕自然不好違逆,隻是那錢著實不禁花……手上嘩嘩地掏錢時,隻覺心裏也在嘩嘩地流血!
但是,大姐和二姐卻很開心,漂亮的新衣服有了,暖和的被褥也有了,每頓還能吃到肉……這樣的日子可是她們之前想都不敢想的。
看到兩個妹妹臉上的笑容,李惕倒是覺得心也沒那麽痛了,卻更加擔心有人會把自家的生意奪了去。
可是,每每當他和李亢起自己的擔憂時,李亢都會神情篤定地回他一句,“怕個甚!都是裝在俺腦子裏的東西,誰人搶得走?”
李惕每次都被弄得無言以對,每次出門就更加心了。
這早上,李惕剛出門不久,院的門便被敲響了。
院門是虛掩著的,街坊來串門基本上是不會用敲的!
聽得敲門聲,正在臥室忙碌的李亢匆匆地走了出來,順手拉上了房門,衝剛從灶房裏出來的大姐擺了擺手,“俺去吧!”
大姐猶豫了一下,退回了灶房。
李亢整了整衣衫,快步穿過院,緩緩地拉開了院門,就見門外站著個衣著齊整的魁梧大漢。
如果李惕在家,一定認得出這大漢――正是那日在禦街上跟在那錦衣少年身後的仆從。
“這位官人,”
李亢並不認得門外的大漢,便衝他禮貌地笑了笑,“敢問如何稱呼?”
“官人客氣了,”
那大漢連忙賠笑,“人不過是替主家跑腿的下人,此來正是奉了主家的差遣――恭請官人至會仙樓一敘。”
著,那大漢側身一指停在院門前的馬車,“車門已經備好,尚祈官人成全!”
雖然李亢不過是個十三四歲模樣的半大子,生得瘦弱又衣著寒酸,但是,那大漢卻不敢有絲毫怠慢,想必來時主家特意囑咐過。
前後不過七日就把老子打聽得清清楚楚了,倒真有幾分本事!
那大漢一上來就認準了李亢,倒讓他暗暗有些驚訝,麵上卻依舊堆著客氣的笑容,“承蒙厚愛,豈敢推辭!大哥且稍侯,容在下稍作梳洗。”
所謂入鄉隨俗,李亢雖是後世之人,卻也應對得像模像樣。
當今之世富庶繁華,而開封城又是其中的翹楚,正是豪門巨富雲集之地,在這個還沒有奔馳寶馬高檔跑車和名牌包包的時代,飯店酒樓就成了他們擺闊氣、講排場的主要場所了。
因此,開封城中絕不會少了酒樓。
李亢粗略地讀過《東京夢華錄有載》,記得其中一段關於開封城酒樓的記載:在京正店七十二戶,此外不能遍數,其餘皆謂之“腳店”……
大宋朝廷對酒實施專賣,為了方便收稅,便讓大酒樓代政府向酒店賣酒。店大資多的酒戶,向官府承包造酒事務,並在劃定的地區內向腳店批發,稱為正店,而那些無力造酒,隻能從正店批發之後再零散售賣的酒店則稱為腳店。
隻是,李亢初來乍到,並不知到現實的開封與書中記載有多大的出入。
不過,當他走在會仙樓裏的花園裏時,著實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一把。
開封內城方圓二十裏餘裏,南壁有三座城門:正南曰朱雀門,左曰保康門,右曰新門,會仙店便在新門裏,正是京中七十二正店之一。
馬車停下,李亢隨那大漢下得車來,卻發現自己已經身處一片花園之中了,隨那大漢一路兜兜轉轉,所過之處,但見店內軒、館、亭、台林立,徑兩旁的花木大多雖已枯黃,但一路行來,依舊讓人頓生曲徑通幽之感,不覺半點兒喧囂之意。
約有盞茶功夫,李亢便隨那大漢走到了一座二層樓之前,樓前兩株臘梅相對而立,開得正豔,中間的道上,那日在禦街上第一個向李惕買火柴的錦袍少年快步而來,衝李亢拱了拱手,笑容含蓄,談吐卻又與那日和李惕話時大不相同,“鄙人冒昧相邀,還請官人海涵!”
少年依舊一襲錦袍,倒似個絕頂俊俏的翩翩公子,隻是,李亢看似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實則已經兩世為人,豈能看不出眼前的少年郎其實是個二十許的嬌俏娘子?
不過,這樣的事,看破了也不能破!
“官人客氣了!”
此時的李亢換上了新買的布衣長衫,又稍作了梳洗,倒也有了幾分官人的體麵,聞言,連忙拱手還禮,笑容恬淡,“能得公子相邀,實是鄙人的榮幸,還未請教官人尊姓大名?”
“官人客氣了,”
那少年微微一笑,直看得李亢心中一蕩,好似鏡湖生漪漣,那聲音雖然刻意模仿著男兒的嗓音,依舊難掩清脆,“鄙人姓朱,家中排行第七。”
著,少年玉手輕輕一擺,側身相讓,“官人,裏麵請!”
“官人請!”
李亢連忙還禮,與朱七並肩上了台階,進了大堂,又緩步往二樓去了。
二樓隻有一間大廳,正中擺著一張紅木大方桌,桌前兩張寬大的太師椅相對而放,椅旁各立一個端莊秀麗的侍女,見李亢和朱七一同上來,客位旁的侍女連忙輕輕地拉開了椅子,笑容甜美,聲音溫婉,“官人請落坐!”
“有勞娘子了!”
李亢衝她微微一笑,落了座。
“有勞官人大駕,”
朱七也隨即落座,繼續客套著,“鄙人聊備薄酒,不成敬意,若有招待不周之處,尚祈海涵。”
“官人太客氣了!”
實話,這樣的客套讓李亢有些不自在,所以,他決定直奔主體,“承蒙抬愛,鄙人受寵若驚,官人若有差遣,但無妨!”
“呃……”
朱七一怔,連忙整了整神色,“實不相瞞,家父頗有些產業,鄙人便也得了些本錢做些營生……”
著,朱七秀美一挑,俏臉上也多了幾分傲然之色,“如今,這東京城中售賣的發燭超過七成都出自鄙人的作坊。”
“失敬!失敬!”
李亢連忙恭維,然後話鋒突轉,“官人盛情相邀,可是想要火柴的配方?”
“不是、要!”
朱七搖了搖頭,神色一肅,“是、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