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他也是願意的。
陸時卿起身去催人,不久後親自領著一名葛姓大夫回來,又親眼盯著他給元賜嫻診脈。
這叫葛正的大夫在長安城裏頗有名望,平日多在藥堂施醫,極少上門出診,著實是陸家麵子大才請得動這等人物。
元賜嫻又開始跟這老頭耍無賴:“葛大夫,我一瞧您這麵相,就覺您比上回那個方大夫討喜。您這紅潤的印堂,一看就是專號喜脈的。”
葛正伸手虛虛點住她,風雨不動安如山地道:“陸夫人,您再說話,脈要跑了。”
元賜嫻嘴一癟,看向站在一旁的陸時卿。
陸時卿努努下巴,示意她安靜坐好。她便是當真懷上了,也最多隻一月,如今這脈的確難切,自然急不得。
屋裏靜了下來。陸時卿暗暗屏息盯著葛大夫,等他將元賜嫻的左右手來回號了一遍,撤了迎枕,才問:“葛大夫?”
葛正起身向他拱手:“恭喜陸侍郎,令正確實有喜了。”
陸時卿起先怕又是誤會一場,也沒真信了元賜嫻的鬼話,眼下腦袋一暈,負在身後的手都抖了一抖,麵上鎮定問:“脈象可還平穩?”
葛正搖了搖頭。
不平穩?他心底一沉,正要發問,便先聽他解釋:“令正中脈與下脈皆盛,很可能是一胎雙生,這脈象暫時平穩不來。”
陸時卿一個激越腿軟,伸手扶了把桌案:“您說什麽?”
一般大夫實則很難鑒別雙生子的脈象,但葛正確是醫術了得,一把一個準,因情形特殊,臨走交代了不少諸如吃食方麵該注意的事物。陸家上下得了消息,齊齊一通忙碌。
陸時卿本是又歡喜又愁的,可一聽說是雙生子,就覺得這忌口忌得非常劃算了,坐在矮榻邊,跟同樣始料未及,半晌沒回過神的元賜嫻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率先接受了自己確實天賦異稟的這個光榮事實,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探她小腹,問道:“真能裝得下兩個?”
就她這一點餘肉都沒有的肚子,他瞧著一個都勉強。
元賜嫻聞言有些不服氣,朝他一挺尚且非常平坦的小腹,道:“它能變大的!”
陸時卿不免失笑,見她撲上來摟住他的脖子,得意洋洋地問道:“一懷懷倆,我厲不厲害?”
她這橫衝直撞的,也不怕壓著肚子。
陸時卿略微避開她一點,挑眉道:“這話該我問你吧?”
“你有什麽厲害的?”元賜嫻低哼一聲,“我剛才掐指算過了,這胎一定是我在上麵的時候懷上的。”
“……”陸時卿一噎,問道,“哪次?”好像一般都是他在上麵勞作的。
她沒羞沒臊地答:“你在書房寫公文,我爬你椅子那次啊。”
陸時卿“哦”了聲,回憶了下:“後來不是去了桌案上嗎?”還毀了他一遝公文,叫他那天晚上返工抄書抄到手軟。
“在桌案上的時候你是站著的,又不是在我上麵。”
陸時卿被她說得下腹一繃,皺了下眉道:“打住。”
再說下去,他腦袋裏都有畫景了。
元賜嫻狡黠一笑:“反正就是我的功勞。”
倆人爭了半天的功勞,直到仆役說,宣氏喊他們去吃午膳。
元賜嫻還沒見什麽害喜厭食的症狀,肚子確實餓了,聞言兩腿一蕩下榻。陸時卿一把揪住她胳膊,蹙眉道:“怎麽下榻的?”說罷把她端端正正扶好,像攙八十老太一樣將她攙了出去。
“……”
元賜嫻覺得他小心過頭了,但到底也沒懷過,心道畢竟裝了一雙呢,謹慎點也好,就在他的攙扶下邁著極細碎的步伐,一寸寸往廳堂挪去。
路遇台階,倆人齊齊停步。陸時卿先往下走一級,然後伸展開雙臂作出一個隨時能夠接住她的姿勢,再等她緩緩往下走。
短短一段路,倆人足足磨蹭了近兩炷香。
宣氏在廳堂等得飯都涼了,望眼欲穿之時遠遠瞧見寸步難移的倆人,一愣之下不由扶了一下額。
一旁陸霜妤道她身體不適,忙問:“阿娘怎麽了?”
她搖搖頭示意,自顧自順了順胸口,道:“我怎麽生出個這樣的傻兒子……”
再過半刻鍾,陸時卿終於拋開一切艱難險阻,輕手輕腳攙扶著元賜嫻到了廳堂,向等久了的宣氏歉意招呼:“阿娘。”
她真想說自己沒他這麽蠢的兒子,到底忍住了道:“走個路罷了,你帶著賜嫻繡花呢?”
陸時卿一噎:“阿娘,她這不是懷了嘛。”
“要是懷了就得這麽個走法,你幹脆跟朝廷請上九個月的假,每天待在家裏這樣扶賜嫻好了。”
元賜嫻聞言柳眉一橫,登時撇開了陸時卿的手:“就是!我早叫你不要這麽大驚小怪了嘛!看看阿娘,多麽見多識廣啊。”
“……”她什麽時候說過了。她剛剛明明被他攙得很舒服。
但陸時卿認了,跟宣氏賠個笑,然後和元賜嫻雙雙落座,正想說動筷吧,卻突然嗅到一股非常濃鬱的酸氣。
他執筷的動作一滯,抬眼掃了桌案——醋溜蝦仁,醋炸鯽魚,醋炒筍尖,醋燴火鵝……
宣氏立馬招呼元賜嫻:“賜嫻,今天的菜色都是酸的,你嚐嚐合不合胃口。”
陸時卿梗著脖子緩緩抬起頭來,疑道:“阿娘,您是不是又忘了……我不吃酸食的?”
好歹,好歹給他準備個能吃的吧?
宣氏眨了兩下眼,笑眯眯道:“是嗎?我看去年賜嫻給你送了碗酸梅湯,你不是喝得挺起勁的?”
“……”
第94章 094
宣氏大概是不記得了, 那碗酸梅湯, 他原本隨手賞給了趙述,是她逼著他這親兒子捏著鼻子灌下去的。
他當毒藥一般喝,一心求快,能不起勁嗎?
陸時卿正要解釋, 卻見元賜嫻美滋滋地給他拋了個眼色,像是自得他早在那時便已沉淪於她的美色。
他突然不太忍心告訴她真相,便將到嘴邊的解釋咽了回去,然後默默拿起筷子,艱難地夾了一筷子酸氣衝鼻的筍。
陸時卿本已作好了和醋與酸梅打持久戰的準備,到了晚間用膳, 卻看席間菜色都換了一輪, 也沒見哪樣酸的了,反倒是他跟前擺了盤炒羊肉絲。
他不重口腹之欲,隻要不是忌口的菜,其餘的對他來說都差不大多。但他知道,有一個人誤以為他很喜歡吃羊肉。
早先他以老師的身份去到元府赴宴, 因臉上覆了麵具,不方便吃大塊的, 便一直夾案上一盤羊肉絲。當時元賜嫻曾特意將這盤菜擺到了他跟前,好方便他吃。
沒想到她還記得。
陸時卿也就知道了, 這晚膳的菜色是元賜嫻叫人給換的,心底霎時一片柔軟蕩漾,夜裏便特地搬到臥房挑燈辦公, 想多陪陪她。
葛正說了,這一胎雙生,懷上是難得,生下也是難得,元賜嫻雖因打小漫山遍野跑,較一般弱質女子生得康健,卻到底是頭胎,到時怕得吃不少苦頭。所以最好當下便注意起來,把身體底子養得更紮實些,一麵也保持平和心境,少添煩思。
他不敢掉以輕心,想著隻要是她高興的事,他都做便是了。她前些日子曾嫌他在書房一坐就是半天,還得她使出渾身解數勾他回來,他現在就黏著她辦公吧。
陸時卿坐在床榻邊搭的一張矮幾旁,翻閱著手中的一疊信報,一麵聽淨房裏傳來窸窸窣窣的穿戴聲響,想是元賜嫻沐浴完了,不免喟然長歎一聲。
他是澇的時候澇死,旱的時候旱死,一夜耕完萬畝田,第二天一早突然被解了雇。
眼下聽著這種誘人的響動,真忍不住揮起他的小……不,大鋤頭。
元賜嫻縛好衣帶出來,像往常一樣準備捱著陸時卿坐下,卻被他一把架住了胳膊:“去床上,席地容易著涼。”
季夏都沒過完,哪來的涼給她著。她下意識要跟他唱反調,到底想著今時不同往日了,“哦”了一聲,乖乖爬上了床榻,躺下蓋好被褥後偏頭瞧他,一麵斜著眼費力瞄他手裏頭的信件。#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陸時卿如今對她沒什麽秘密,察覺到身後這道窺探的目光,想她可別扭到了眼睛,便主動解釋道:“南詔來的消息,說韶和有孕了。”
元賜嫻聞言有點詫異:“這麽快?”
她問完,腦袋裏彎子一轉,自顧自明白了過來。南詔國內形勢不穩,細居需要一名攜有大周血脈的子嗣穩定形勢,取得親周派的信任與支持,急著要孩子是肯定的,算算日子倒也的確差不多。
陸時卿沒接話,隻道:“你安心養自己的胎就是。”
“你嫌我多管閑事?”
他是不想南詔那邊的動靜惹她憂思,所以出口強硬了點,聽她語氣不太爽利,忙回過頭去:“不是。”
看他緊張的。元賜嫻見狀心情大好,伸手捏住他的鼻子,擰了一擰,笑道:“你怕什麽,我又不是母老虎。”
她這動作像哄小孩似的,陸時卿幾時被人如此輕率對待過,抬手就想把她一巴掌拍開,臨到出手關頭卻是一個急刹。
不行,要溫柔。
他的手頓在半空,微微蹙了下眉,垂眼看著她細白的手道:“元賜嫻,差不多可以了。”
元賜嫻本來都想鬆手了,眼下反倒瞅著他質問起來:“你叫我什麽?”
陸時卿很快意識到,她是不愛聽他叫她全名的,迅速改口道:“賜嫻。”
“也不對。”她衝他撅個嘴,“你之前‘呼哈呼哈’的時候都怎麽叫我的,不記得了?”
“……”
誰跟她呼哈呼哈了……
他霎時又好氣又好笑:“那你‘哎呀哎呀’的時候都怎麽叫我的?說說看。”
元賜嫻一噎,說起這個,麵上倒有了點羞臊之色,鬆了手放開他,嘟囔著不認賬:“我哪有!”
看她臉熱,陸時卿也是渾身沸騰,想是沒心思再辦公了,便幹脆把信報都推到了一邊,熄了燭一腳跨上榻,狀若淡然道:“沒有就沒有,睡覺。”
陸時卿為謹慎起見,與她隔了個被褥睡。
等他在身邊躺下,元賜嫻“哦”了一聲閉上了眼,隻是到底還有點心癢,過了一晌,偷摸著把手伸到他被褥裏頭,輕輕戳了一下他的肋骨。
陸時卿癢得渾身一抽一縮,在黑暗裏咬著牙道:“元賜嫻,你別皮了!”
“怎麽又連名帶姓地叫我,你是失憶了啊!”
她比他凶,他這氣勢就弱了。因為他剛聽說了一個詞叫“胎氣”,是萬萬不能動的東西。
陸時卿穿過被褥的阻隔攬住了她,語氣軟了下來:“不是,最近被你鬧得記性不好,現在記起來了。”
“記起什麽了?”
他默了默道:“記起‘呼哈呼哈’的時候,都怎麽叫你。”
“那就叫來聽聽啊。”
陸時卿到底還是嘴硬,隻有濃情蜜意的時候忍不住喊過她小名,現在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