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僥幸避免?南詔二皇子拿了塊價值連城的璞玉,越過太子細居偷偷朝貢,豈不正是想討好咱們的聖人,有朝一日或將借此獲得大周的支持?”


  “這件事足可證明他的野心,也可證明細居身邊並不幹淨。當時咱們懶得摻和他們南詔的家務事,選擇了作壁上觀,現在卻何不利用這樁事提醒細居注意他後院的火勢?”


  “你的意思是,派人將這塊璞玉快馬加鞭送給細居,借此替陸侍郎爭取到他的微末好感。至少,南詔軍隊不至於一言不發就向陸侍郎開火?”


  元賜嫻點點頭:“但問題是,這塊璞玉進到宮中後流落去了何處。”


  “阿爹派人去查查。”


  元賜嫻回到院中,坐立不安地等待答複,一個時辰後,聽見揀枝回報:“小娘子,有消息了,那塊璞玉被做成了獸雕置入皇陵,但當時有些邊角料剩餘,聖人就賜給了子女們。其中一小塊給韶和公主打了枚玉戒。”


  她驀然起身,抿了抿因一夜未得好眠而幹燥的唇,道:“去公主府。”


  第60章 060

  鄭筠早在冬至就已得徽寧帝赦免, 不再被囚罔極寺清修, 重新回到公主府。元賜嫻便直奔安興坊而去, 心中略有些忐忑。


  畢竟這正月初一的日子,鄭筠更可能身在大明宮, 若是安興坊一趟撲了空,再要進宮去, 耽擱時辰事小, 卻怕會驚動諸如平王這樣對元家不懷好意的人,到時風聲走漏, 難保不會橫生枝節。


  她憂心了一路, 幸而遞上名帖時,聽公主府的仆役答複說, 鄭筠今日抱恙,並未出門,就在府中。


  元賜嫻鬆了口氣,跟隨仆役到了中堂。


  鄭筠很快就來,看上去氣色尚可, 並未有所謂抱恙的姿態。她手裏拿了一個檀色的小木匣, 一見元賜嫻就開門見山地淡淡道:“縣主要的玉戒。”


  元賜嫻著實愣了愣。她可還什麽都沒說。


  她伸手接過匣子,啟了盒蓋一瞧,見裏頭果真是枚通體玉白無瑕, 成色、質地堪絕的環戒,疑惑之下抬頭問:“貴主怎知我今天來意?”她說完很快反應過來,再問, “您是有意稱病在府,在這裏等我的?”


  鄭筠扯出個笑來,沒有說話。


  元賜嫻知道時辰緊迫,見她不答,便先把匣子交給了身後揀枝,言簡意賅道:“八百裏加急,密送到滇南。”


  這枚玉戒得在陸時卿到達滇南之前發揮作用,所以她沒法親自送。從長安到邊陲足有三千多裏,靠一個人的腳程就太慢了。陸時卿已走了一日一夜,任她馬術如何超絕,也不可能後來居上。唯一的法子便是以驛站傳信,一路換人換馬,日夜兼程,一刻不怠。


  揀枝領命離去後,元賜嫻看了眼鄭筠,不免心生疑惑。


  鄭筠身為嫡公主,於宮中消息一麵理當比她靈通,應該早就曉得了陸時卿南下的事,既然如此,為何如此被動,在這裏幹等她來?


  雖說這問題有些尷尬,但她不問也是難受,便直言道:“您既是早就知道這枚玉戒對他有用,為何不在他離京前就交給他?”


  鄭筠垂眼笑笑,輕聲道:“反正你會來的不是嗎?”


  元賜嫻皺皺眉頭。在她看來,鄭筠的做法實在不符常情。因為料定了情敵會上門來取玉戒,助心上人一臂之力,所以就把這個機會拱手讓人?這叫什麽因果啊。


  何況,哪怕將這一點勉強解釋為鄭筠的不爭與大度,這事還是沒法解釋得通。畢竟她想到那塊璞玉純粹偶然靈光一現,並非及早預謀,鄭筠又如何篤定了她會來?


  她突然聯想到上回那封被寄到舒州,提醒陸時卿歸途小心的密信。當時的鄭筠也像是通過某些渠道提早得知了什麽消息。雖說到頭來,歸途風平浪靜,但她並不覺得消息是假。或許正因對方發現計劃暴露,見陸時卿已然有所防備,才臨時放棄了刺殺。

  元賜嫻對鄭筠此人愈發好奇,隻是非常顯然,她眼下無法從她口中套出話來,若再糾纏盤問,就顯得有些失禮且自討沒趣了。


  她隻好笑道:“總之這次多謝貴主,我先告辭了。”


  鄭筠點點頭,著人送她出府。


  元賜嫻心中一顆大石落了一半,總算比昨夜輕鬆了些,一回府就去跟阿爹回報進展,待從元易直書房出來,碰見元鈺,聽他很詫異地問:“我的好妹妹,你剛才就是這副鬼樣子去公主府見情敵的?”


  鬼樣子?元賜嫻奇怪地捏了捏自己的臉蛋。


  元鈺目不忍視地道:“不是這裏,是眼睛腫得像核桃,發髻亂得像草包……唉,罷了罷了,天生麗質,也不在乎這些了。”


  元賜嫻摸摸頭發幹笑一聲,卻也不太介意這些瑣事,隻要把事辦成了,怎樣都行。她轉而問他:“阿兄這是來找阿爹的?”


  元鈺神神秘秘拉了她到遠處,低聲道:“是阿爹叫我來的,估計又要問我,你和陸子澍的事。”


  作為剛和離不久的苦命娃,他這幾天隻得了爹娘寥寥幾句寬慰,然後就一直被問元賜嫻和陸子澍的情況。可憐他為了妹妹的終身幸福,還得拚命講那家夥的好話,說倆人是怎樣怎樣患難與共,情投意合。


  元賜嫻趕緊道:“那你可得瞞結實了,要是被問起我的心意,千萬別給套出話來,說我追求陸時卿是想找他做靠山。”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倘使讓阿爹知道她的初衷是意欲拯救元家,這婚事八成得成為泡影。


  元鈺覷她一眼:“阿爹是找我打聽陸子澍的,問你心意做什麽?咱們元家上下,但凡不是瞎子,誰還能看不出你的心意?”


  元賜嫻一愣:“啊?”


  元鈺跟瞧傻子似的瞧著她,拍拍她的肩膀:“傻妹妹,當局者迷,你可長點心吧,別被人擄了還不自知啊。”


  元賜嫻瞅著他轉身而去的背影,訥訥眨了三下眼,一瞬心如鼓擂。


  十日後,滇南邊陲的南詔守軍營突然遭逢夜襲。


  這些日子以來,大周地方軍因缺失有力的主心骨而士氣低迷,南詔急行軍幾乎占據了絕對優勢,一路北上,往益州方向推移,攻下了大半個劍南道。而包括太子細居在內的這批守軍則留在後方,以確保先鋒兵的退路。


  可就在前天,自南詔運往這裏的糧草意外被截,軍營裏頭的幾名將領得到消息,以守軍營位置很可能已暴露為由提議轉移陣地,細居卻一直未應。


  他的意思很簡單:守軍營的位置沒有暴露。


  這批糧草不是運往前線的輜重,而隻是守軍的供給糧,由於數目不多,的確少派了士兵護送,被人鑽了漏子並非不可能。


  但對方的目的顯然不在這一小批對南詔無關緊要的糧草,而是企圖叫他們誤以為軍營位置已經暴露,誘使他們緊急撤離,從而窺探到守軍的動向。


  這是對方的引蛇出洞之計。如若他們按兵不動,則興許一切風平浪靜,反之,才是真正暴露了自己。


  但問題是,細居看得清的計策,他手底下的將領卻看不清,與他爭論了大半宿,見他不應,當即將軍報發回至南詔都城,征詢南詔王的意見。


  糧草被截的第二天,也就是昨日,南詔王下令守軍即刻轉移,細居不得不聽命。轉移完畢的這一夜,卻真如他所料,遭到了一支大周軍隊的襲擊。

  守軍營亂成一鍋粥,與這支夜襲軍緊急交鋒的時候,正中碩大的黃金帳裏,細居一身玄甲威立當中,下了一道軍令:停戰。


  外頭喊殺聲驟停,顯然是大周軍隊見他選擇停戰,也一樣放棄了攻打。


  他歎口氣,沉默良久後提了佩刀出帳,遠遠就見營門外,一名鶴氅披身的男子高踞馬上,瞧見他似乎笑了笑,淡淡道:“商州驛站一別,多日不見,殿下可好?”


  正是前天截了南詔糧草的陸時卿。◇思◇兔◇在◇線◇閱◇讀◇


  細居也沒否認,以一口並不十分流利的漢話答:“沒見到陸侍郎的時候,我總是很好。”


  “聽聞殿下此言,陸某深感遺憾。實則陸某也奇怪,何故回回一見殿下,便是這般打打殺殺的場麵。”


  他笑笑,在夜色裏露出一口鋥亮的白牙:“你們漢人有個詞叫‘孽緣’。”


  陸時卿似乎有點意外,低低“哦”了一聲:“不想殿下學識竟如此淵博。那麽想來,您也一定聽過咱們漢人有句叫‘化幹戈為玉帛’的俗語了。”


  細居朗聲一笑:“太拗口,聽不懂。”


  陸時卿伸手往黃金帳一引:“如此,您不妨允許陸某入內,聽陸某好好給您講解講解。”


  細居聞言,瞥了眼他身後足有三千數眾的精騎隊。


  他自然明白了他的顧慮,含笑回頭吩咐:“退守百丈,不得我命令不可靠近。”


  這支騎兵隊是黔中充州的地方軍。陸時卿為免招搖,並未帶軍出京,而在途經守備戰力相對精銳的充州時,拿徽寧帝事前交給他的兵符調集了這支騎兵。


  早在戰事興起之初,毗鄰滇南的黔中和嶺南就曾派軍前來支援,卻因戰術失當,被細居頻頻阻於滇南之外,直至陸時卿領了這三千人一路繞行奇襲,攔截南詔軍報,才悶聲不響破了他的防線。


  也正因如此,細居在聽聞糧草突然被截時就知來人必是強敵,方才遭遇夜襲,也就幹脆放棄了交鋒,以免不必要的傷損。


  畢竟他猜到了,陸時卿的目的不在攻陷守軍營,而是意欲與他和談。因為他提前收到了一樣東西。


  幾天前,滇南邊陲的南詔將士輾轉將一枚玉戒交至營地,說是長安送來的。他一瞧便清楚了前因後果,知道送玉戒的人是在向他示好,借此提醒他自家後院的火勢。


  隻是他當時並未理解對方示好的緣由,直到剛剛結合了陸時卿的夜襲,方才聯想到,這枚誠意十足的玉戒是在表明大周來使的友善之意,希望避免雙方的交鋒。


  既然人家沒想打,他又何必硬捱這一仗。


  陸時卿孤身隨細居入了黃金帳,以表和談的誠心,坐下後撣了撣衣襟處的髒泥,問道:“殿下可否先借陸某一塊幹淨的帕子?”


  細居叫人拿了塊錦帕給他,認真說:“不擦也無妨,您眼下的穿戴,已比在商州驛站得體許多。”


  陸時卿一噎,記起元賜嫻當初幹的好事,恨恨咬了咬後槽牙,麵上卻睜眼說瞎話道:“哦,陸某的未婚妻確實比較頑劣,一不高興就燒幹淨了我的外裳。”


  這回換細居噎了。


  雖說他當年逼婚單單隻是出於政治目的,而非傾心元賜嫻,卻到底失敗了,連帶商州擄人一舉也沒幹成,所以陸時卿這話儼然是往他傷疤上撒了足夠的鹽巴。


  細居突然看了眼擱在桌案上的玉戒,恍然大悟道:“原來送我這枚玉戒的,是陸侍郎的未婚妻。”


  大周受域外影響,有將玉戒作為男女定情信物的習俗。陸時卿眼皮一抬,皺了下眉頭。這膚色深得在夜裏瞅不見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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