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我的全世界

  肖恩轉頭，透過殘缺的牆望向遠處的出入境中心。那裡已經圍滿了人類，目光可及之處，萬頭攢動，一片混亂，而安保機器人們組成的防衛陣線已經搖搖欲墜，瀕臨崩壞的邊緣。


  「人類是來跟我們分擔道路維修費、公共設施維修費和機器人維修費的嗎？這個月的ECI指數看樣子有著落了。」金源的這番話，使得向來穩重的溫慕也不禁向他投去冰冷的目光，而金源則還是一副自說自話的樣子，——他永遠都只存在於自己的頻道上。


  「金源，你的笑話還是那麼冷啊……」D博士的聲音響了起來。


  「什麼？」金源怔住了，他轉頭看到了D博士，一張嘴巴頓時張得足以塞下一個橄欖球，「D、D博士……」


  「果然不應該讓研究組最白痴的人來編寫性格代碼，會連累機器人也變得如此愚蠢。」D博士無奈地搖頭。


  「D博士，您……？」溫慕發現了D博士，也驚訝萬分。


  「一直以來與各國的貿易和外交往來，讓你費了不少心，你做得很好，溫慕。」D博士稱讚道。


  「謝謝您的稱讚，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可是眼下您看這種狀況應該如何是好？」溫慕望向外面的混亂場面，詢問。


  「我離開這裡的時候曾經說過，這裡的一切，都交給肖恩了。」D博士望向了肖恩，「他是你們之中最優秀的，相信他能夠做出最準確的判斷。」


  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了肖恩，所有人，都在等待著他的決定。


  「停止阻攔。」肖恩說。


  「什麼？」


  溫慕怔住了。


  「停、停止阻攔？」金源頓時傻了。


  而D博士則只是安靜地看著他，用混合著欣慰與慈愛的目光。


  肖恩舉步，慢慢地走上了「雲梯」，那一半被火焰吞噬，而一半通往無盡前方的「雲梯」像一束光，承載著他遠去的背影，孤獨而悲涼。


  「這……D博士……」溫慕轉向D博士，想要徵求他的意見，卻發現D博士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見。


  ***

  身上，有火辣辣的疼痛，丹尼斯動了動，卻令這疼痛更加的劇烈。


  他呻吟著，慢慢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荒涼的影像，寧靜的月色下，目光可及的，是一片方型的墓碑，大大小小地至少有幾百個，它們整齊地並列在那裡，因為周圍環繞著電子花朵而散發出點點微光。


  「這是哪裡？」


  剛剛張口，丹尼斯便感覺到自己身體的異樣，他低下頭，赫然發現自己被綁在一個大理石十字架上。他的手臂，因為被火焰燒傷而流著血，那火辣辣的痛感，便是來自於這些傷口。不知道什麼材質的東西將他的雙手束縛在十字架上，令他動彈不得。


  「您醒了，丹尼斯先生。」


  博倫的聲音響了起來，丹尼斯一怔，這才發現，博倫就站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安靜地看著自己。而在他的身邊，則靜立著休眠的00521。


  她還活著。


  丹尼斯鬆了一口氣。


  「是你救了我們嗎？」丹尼斯問。


  「是的，先生。」


  「那麼，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你救了我之後又把我綁在十字架上了？」丹尼斯掙扎了一下，又問。


  「是的，先生。」博倫點頭。


  「為什麼？」


  「為了請您交出不屬於您的東西，先生。」博倫走到丹尼斯的面前，向他伸出了手，「請把它交給我，先生。」


  「哈！」丹尼斯笑了，「你如何確定我這裡有『不屬於我的東西』？」


  「跟機器人開玩笑是毫無意義的先生。」博倫的聲音優雅一如往常。


  丹尼斯不置可否地揚了揚眉：「你會如何？」


  「殺了您，先生。」


  「殺了我？哈哈，」這簡直是丹尼斯聽到最有趣的笑話之一，「你是機器人，博倫，你的程序不會允許你殺害人類。」


  「不，先生，我不止一次地告訴您，我是特別的。」博倫露出了笑容，「我是所有機器人里，唯一被輸入了『殺戮』指令的機器人。」


  什麼？

  丹尼斯怔住了。


  他看著博倫，許久，終於意識到什麼似的，道：「你不屬於金融中心，你是吳先生的發明！」


  「沒錯，先生，」博倫點頭，「吳先生擁有跟D博士同樣的才華，卻一直得不到認可。D博士禁止了吳先生寫編碼的許可權，所以吳先生傾心全部的心血，製作出了我。所有金融中心的規則，在我這裡全都不適用。」


  「哈，唯一一個有『殺戮』指令的機器人，製作出這麼危險的機器人，難怪他會被禁止編寫程序。」丹尼斯笑出了聲，D博士，那個老頭，雖然有點「惡趣味」，但正義感令人感動。


  「危險是相對的，先生，我只是用另一種方式保護我的主人。」博倫說著，舉起了手中的激光槍，「請把它給我，丹尼斯先生。」


  「給你之後，我會怎樣？」


  「會被我殺死，先生。」


  「你還真是誠實，」丹尼斯笑起來，「吳先生應該讓你更狡猾一點，那樣才更容易達到目的。好吧，反正一樣都是死，那就來吧，殺了我。」


  「但，如果你把它給了我，她會活著。」博倫說著，激光槍對準了00521的內核，「給您10秒鐘的時間考慮，先生。」


  什麼？

  丹尼斯的臉色微微地變了一變。


  「利用女人威脅他人，不是紳士所謂，博倫！」


  博倫沒有理會丹尼斯的話，他開始了計時：「10、9、8……」


  「聽我說，博倫，她跟這件事情一點關係都沒有，你不能把她牽扯進來……」


  「7、6、5……」


  「博倫！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4、3、2……1。」


  計時已經結束，博倫的手指扣動扳機。


  「給你！」丹尼斯斷喝的剎那，博倫高舉起了手臂，激光槍射向天空，照出一道筆直的、長長的彩色光芒。


  丹尼斯全身的力量彷彿就在這剎那之間被吸走，他癱軟在十字架上。


  「請交給我，丹尼斯先生。」博倫向丹尼斯伸出了手。


  「它不在我的身上。」


  丹尼斯的話音剛落，博倫的激光槍便重新對準了00521的內核。


  「OK！OK。」丹尼斯吞了吞口水，道，「好，我可以給你，但是你要答應我一個請求。」


  「我不會答應你任何請求，先生。」


  「我只想讓你給她充上電！博倫，幫我這個忙，別把她留在這樣的一個地方……」丹尼斯望著博倫，道。


  丹尼斯的眼睛里混合著痛苦、請求與堅定的神色，映在了博倫的眼睛里，他沉默了幾秒，然後轉身架起00521，將她放置在探視專用充電台上。


  「多謝。」丹尼斯笑了。


  「為什麼？」博倫背對著丹尼斯，問道。


  「什麼？」


  「為什麼死前的最後一個願望，是給這個機器人充電？你不覺得這願望太可笑了嗎？」博倫問。


  「因為是機器人，所以就微不足道，因為是機器人，所以就理所應當地被人類當成工具……就連博倫你也這麼想嗎？」丹尼斯笑道，「就算是一個木偶，對於珍惜它的人來說，也是全世界。」


  「說得真好，丹尼斯先生，」博倫緩緩轉過身來，他謙謙君子般的臉上，掛著淡然笑意，「原來真正的詩人是您。」


  丹尼斯笑了笑。


  「它在我的口袋裡，襯衫的左側。」丹尼斯側了側頭，道。


  博倫走過去，果然在丹尼斯的口袋裡翻出了那個晶元。


  「你不想知道它是什麼嗎？」丹尼斯問。


  「沒有這個必要，先生。」博倫說著，舉起了激光槍。


  「等一下，博倫，最後一個問題。」丹尼斯突然道，「為了那些微不足道的錢而毀了金融中心，吳先生為什麼要做這種虧本的買賣？」


  「金融中心不會毀，只是會以另外一種形式存在，一種更偉大的形式。」博倫搖頭，道。


  另外一種形式？

  丹尼斯的眉，皺了起來。


  「人類，將會迎來一個嶄新的時代，不，應該說，這個早已經崩塌毀壞的世界，會重新開始。吳先生會改寫歷史，阻止一切戰爭和破壞。人類將永享和平。」博倫彷彿已經看到了那個偉大時代的開啟，的臉上，竟然煥發出一種異樣的神采。


  「你的意思是……」彷彿有著什麼東西從丹尼斯的腦海里一閃而過，只是太過迅速，以至於丹尼斯來不及捕捉。


  「不過這一切，都並不重要了。再會，丹尼斯先生。」博倫臉上的神采攸地不見，他舉起激光槍對準丹尼斯的心房，扣動了扳機。


  就在激光射出的剎那，00521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啊……你醒了……


  丹尼斯的唇邊，綻出了欣慰的笑意，而與此同時，那束光，擊中了丹尼斯。他的身體猛地一震，劇痛傳來的剎那，他徹底失去了意識。


  「丹尼斯先生！」00521悲愴的呼喊響起，她不顧一切地奔向丹尼斯，卻早已經來不及。丹尼斯的鮮血濺在她的身上、臉上，熾熱如火。


  「丹尼斯先生！」00521悲慟的吶喊在整個「機器人公墓」的上方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