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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在水伊方(中)

  翌日拂曉時分,天蒙蒙亮,空氣裏仍舊摻雜著昨夜秋雨的濕氣,許是這漫天浮動的細微水珠一時漫連成了細膩的網罩,竟使得半麵天空依然逼射著昏暗沉重的色調——盡管這時的江邊已然浮動了一抹朦朧的魚肚白。


  伊語淇捧著一杯剛燙好的豆汁出了門去,途經那廊道雅亭的時候,心跳驟地加起速來,雖則她並未衝那處方向瞥視半分,可昨晚那人無賴下流的行徑卻始終曆曆如繪,就仿若那足以叫人羞赧憤恨的情形深深拓印在了心頭,紮緊了堅根,哪怕稍微有關聯的事物浮動跟前便又使得她神經連動,徒生不快。


  “昨晚便該多打他兩個嘴巴!”


  她連忙開起輕快的步伐,及至遠遠遁離了那處是非之所,她才又踱著輕緩的步子,以品味生活百態的心情珍視、享用著大都市裏難得一見的閑靜,即便眼下的街麵上已現出了往來的行人與各色各樣的車子,可遠還不如白日裏那般熙攘與匆忙,反倒是多了些閑適與從容的風範,盡數顯映著雍容與禮讓的氣度。


  其實,在這過往的人潮裏,早班族可並不占多數,畢竟距離“爭搶”的時辰還明顯差些時候,而這個黑夜與白日交割的特殊時期也似乎恰恰充作著永夜君王們與白日族群交接和更替的鋪墊——


  一茬茬、一波波,夜店、酒吧、棋牌室、夜總會、剋體威以及大街小巷的消閑場所,不論在哪處時間點裏總是會有那麽一群為數眾多而又不厭其煩的人們在為魔都的心髒輸送著源源不斷的活力,促使著它可以絢爛長久地散射出迷離心神的妖嬈與魅惑。


  興許這個不遲不早的清晨恰好是夜貓族人進眠的時辰,也恰好是一波人退下,一波人開始補進的時辰!


  事實上,伊語淇也有著品味夜上海的“風流”經驗,那大約是八年前卒業那時的事情了,一行包含那個人存在的要好夥伴在那場散夥飯後意興未盡,便相約著在衡山路附近的酒吧瀟灑了一回,那是一場刻骨銘心且尚存陰影的遭受。


  約莫是淩晨兩點多鍾的時間,那片燈紅酒綠的長街還仍舊擁堵著難行寸步,那個時段是既累且乏、心疲力竭,何況又攤上了出租車司機黑心脾氣、漫天開價,一場滿心期許的消遣不歡而散。


  所以,原就不喜晚間出門的她自此便推脫了一切夜裏的應酬,安穩做了宅女,再不願去枉費了錢財遭那門罪了。


  忽的回憶起那檔子事,伊語淇腦海裏又平生回蕩出當初那個人信誓旦旦的場景,真可謂是言辭鑿鑿:“將來定要買了車子,你要去哪就載你哪,不會再叫你受人惡氣了!”


  盡管目下品讀那話是多些滑稽與厭棄的成分,可那個時段裏的她卻是深信不疑、感動涕零,也無怪,畢竟那時還很年輕。


  “萬不可再胡想一通了!”


  伊語淇不由駐足,平靜地順了口心氣,她很是難得地隻用醒來後的半刻鍾與製作早餐的半個時辰就將與那人過往的所有封藏在心底、拋諸在腦後,自然再不願絲毫不悅的情緒擾亂了既得的清明。


  緊連著吐納了數次,她的心緒才又漸次平緩了許多,藺子衿是她永恒的傷痛,也是永恒的罩門,而如此根固蒂深的惡影響隻怕不單是一時,多半會是這一生!

  “沒有那個人,我每日依舊過著二十四個時辰,從無間斷,這樣悠哉的時光,不單快樂還很充實!”


  她如是安慰著自個,微微抿合嘴唇,把所有的不快連同啜吸的豆漿咽進肚裏,風並不很大,隻偶然送來幾縷蟄麵的冷氣流與腳尖侵染的潮潤的朝露在時時提示著早行的人們要留心防暖。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秦少遊的詩句原是極好的,可如此曼妙的境界也總需區分些時候,就如當下,意境全有卻聲色全無,全然品味不出半分好來。


  何況那鵲橋仙的詞句末尾還連綴著兩句膾炙千載的名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興許長相廝守似的海誓山盟也隻對古人有些約束力,而“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覺海非深”的篤實情意於而今時代是如何也走不通的;


  何況現而今的她又怎會有閑逸情致去斟酌其間的靜好?品評那“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的曼妙真意?隻怕受了傷痛的她對待那中的酸甜苦楚也仍舊是觸目驚心、杯弓蛇影,也都是唯恐避之不快,躲之不及的情緒吧!


  “從今往後若再輕易信任男人的話,豈不是與癡傻無異?伊語淇,你萬不可在同樣的地點再跌倒一回了!”


  伊語淇漫踢著庸散的步子,如是誡告自個,不知不覺地便晃到了雜誌社的樓底,這是一幢坐落外灘附近的高雅寫字樓,從屬於鄭氏風尚集團旗下——它高聳挺俊,地勢姣好,立足其上,外灘之景盡收眼底。


  若不是舅舅的幫襯以及歆瑤與婉玗也同列股東的緣故,單是租賃如此一層便是筆不小的花銷,所以,她對待舅媽鄭戴瑩也向來是“唯命是從”,不曾有半分頂撞,哪怕大多時候對於表姐婉玗的專斷也頗有不悅,可多也采用置若罔聞的態度。


  “伊總編,來的挺早!”一句叫喚,迎麵來了位妖豔俊逸的男子。


  他微翹嘴角,邪魅而俊美的臉麵上依舊噙著一抹放蕩不拘的微笑,還不待她開口,又晃晃腦袋,佯裝失落地說:“瞧著氣色不錯,害我白擔心了!”


  擔心?周翰總是愛說玩笑,沒正形!

  伊語淇原是心情很差,並不願多說甚話,亦不願多搭理他,可回憶起昨晚的始末,生怕他多了嘴舌,隻說:“周主編,隨我到辦公室去,有工作交代!”便錯開了他,兀自上了樓去。


  周翰莞爾輕笑後快步追上,很有挑逗地說:“語淇姐,有悄悄話在這說便是了,還如此神神秘秘的,你清楚的,我的聯想力向來很是豐富……”


  他話還未落,便迎來了伊語淇雙眸裏射出的冷寒目光,音調也冷的非常,“周主編,你再胡說,年終獎就不用奢想了!”


  周翰向來很會討人歡喜,與人攀談也很是在行,隻沒來由地歎了口氣再添置一句不輕不重的言語,便緩和了僵局:“唉,你說,為何我竟會有種飛鳥盡良弓藏、矯兔死走狗烹的感覺?”


  伊語淇沒好氣地嗔了他一眼,很是嚴肅的強調:“周主編,這裏是公司!”


  可周翰不很在意,打趣地撩了撩袖口,亮出一枚做工精細的手表,笑吟吟地指了指上麵說:“距離上班還差些時候!”


  伊語淇沒了法子,隨性麵往一側,隻應了聲,“如果你的早來並不為著工作,那你還是照往常那樣準時過來吧。”


  一年三百六十五個日夜裏,周翰沒有晚到與早退便是萬幸了,像此番積極的態勢確是件稀罕事情。


  “還不是為了等某個人,可誰想那人非但不領情,竟還把我的好心當作了驢肝肺!”


  周翰並無隱瞞,尋常這個時候,他正於被窩裏安穩地補著回籠覺,哪裏遭受過這等罪。


  雖則是有抱怨的意味,可並未真的責怪,正相反,他目睹了伊語淇如常上班——就好似何事也不曾出現過,他的心頭也似乎存放了定海神針鐵一樣,終是安穩了下來。


  “你……”


  伊語淇的心裏多少是有些觸動,她確是不該把糟糕的情緒帶給周翰,畢竟他也出自好心,也並未做有甚出格的舉動,何況大冷的天他還摸早等她……不論從哪處著眼,較之那個人也算是天與地的對照;

  如是盤估著,她略帶歉意地轉回身,可瞧見他灼灼得意的目光又觸電似地挪移了視線,麵往一端,話也生生咽進了肚裏——周翰的好意,她又豈會不知,可理智卻時時誡告她絕不可“領情”,畢竟她才是見清那人的真實麵目,傷疤還不曾愈合,警惕也比往常要敏感的多。


  電梯徐徐而動,兩人不咋半聲,沉默使得狹小的空間滾蕩出古怪的氣氛,她忽的覺著有些不適,還不待鐵門完全張開便鑽了出去,也不回頭地留了句話,“來我辦公室!”


  她快步於前走,他款步跟在後,一前一後,看似親近,實則時刻保有幾分戒備與疏離,路經裝扮一新的“副社長”衙門時,他眸光微動,又挑出了話題來,“噯,你說這‘在水伊方’什麽時候過來?我對他的身份可著實好奇!保密工作真不是一般的好!”


  “最近吧,具體的不很清楚。”


  伊語淇隨意應了句,旋開了轉鎖當先走了進去,入了總編的雅閣,她便示意他隨性去坐,自個則坐在了尋常辦公的位置上,這並不存在彰顯身份的意思,僅是希圖遠離他些,似乎隔著那張大理石和紅木混作的方桌更有安全感與嚴肅性。


  她哪裏曉得周翰竟毫無猶豫地踞靠在她平日裏休憩的躺椅上,一副要長久霸占的架勢,隻漫無經心地說:“語淇姐,你挺會享受。”


  雖則她並無怪癖,可也不願旁人隨意沾染她的躺床,不由地蹙起了眉尖,生出了幾許冷厲,“我昨晚與那人的事你不許到外亂講!”


  “什麽事?”他故作不知,實則很是聰穎。


  伊語淇微怔,可轉瞬便明白了其間的道理,笑著點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哪曾想他詭異笑笑,調侃的目光射定在她的身上,調笑說:“經你這般提醒,我貌似回想起了……”


  他有意拉長了音色,笑容愈發燦爛了,翹動的唇角勾出一縷淺淺的印紋,有得意含在裏頭。


  伊語淇凝眸端視著他,未言語半聲,隻等著他粗鄙的演技再難以維係深情的表演時,才張口,“謝謝!改日請你吃飯,算是答謝!”


  她的話剛脫口,周翰便很是率性地跳了起來,有些微的激動情緒,“就等你這話了,不過,佳人盛情邀約,我又怎可無故拖延了時日,我看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中午吧。”


  伊語淇沉吟幾息,心下也願把這事早些翻頁,便很是爽朗地應下,“好!”


  大事已定,伊語淇生怕同事撞見他們會說了閑話,也不願周翰多作逗留,隻隨意寒暄幾句,便有送客之意了。


  周翰也曉得其間的明細,很是爽快地應允下來,可他還不曾走出門去,房門應聲而開,視野裏徒然現出一道偉岸俊拔的身影,那人氣場十足,可麵目卻頗有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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