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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在水伊方(上)

  伊語淇拖著累倦了的足進了寓所,滿心狼狽,入了家門她便癱靠在門後,放聲哭泣,她忍耐了一路,煎熬了一路,盡管已然蓬頭垢麵,也不願旁人瞧見她脆弱的樣貌。


  她是位在生活與情感上麵十足要強的女人,不願在外人麵前展現的過於嬌貴與脆弱,故而在脫離藺子衿的“魔爪”後,便取出物什盡數偽飾了臉麵上殘存的淚痕,是生怕街坊鄰裏間的好事者覺察出甚端倪,從而平白無故地成了人家茶餘飯後的談資。


  其實,她更多在意的是不知情理的人把她認作是情感上遭遇了挫折,現而今男女間因為情愛分合之事哭啼也是司空見慣,所以撞見了也就不由衷地把情況往這上麵歸咎。


  可她現下打心眼裏並不認可與藺子衿過往的種種,哪怕是最為平常的——始終記掛他的名姓也當成是有生而來最大的錯誤,也無怪乎她不喜旁人往這方層麵上有絲毫的靠攏。


  確實,自打見清了他的真實麵目,“藺子衿”三個字已然從她的字典裏頭完全抹除了去,不論心頭浮現的事物與其有多麽微乎其微的幹係,她心頭也都是滿滿的憎厭與憤惱。


  “臭無賴!臭混蛋!臭流氓!臭……下流!”方才強行索吻那幕依然曆曆如繪,揮之難去!


  她覆著雙膝,蜷縮在門後的角落裏,一麵切緊牙關,一麵抹著淚,叱罵幾近從牙齒縫隙裏溢露出來,儼然恨透了那個人!


  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對一人如此嫌厭,隻想象出他的樣貌便煩,回憶起他的聲色便怒,仿若他便是一切不開心事件的來源與根由,隻恨不得下個時間裏便記不起自己的生命裏還有這等人的路過,隻當是夢裏憑空現出的路人甲,醒了也便忘了!

  興許是她鬧出來很大的動靜,黑暗的房間深處徒然應了兩聲,緊接著是一串晃蕩的銀鈴脆鳴,竟平白鑽出來一道北極熊似的雪白身影,高貴靈動、滑稽可喜——是她的薩摩耶犬諾諾。


  諾諾好似瞧出了她很是沮喪,趕忙晃動歡快的步子撲在她的跟前,一邊活潑地搖動尾巴討她歡心,一邊吐出舌頭很是貼心地於她安慰,也幸是她早早便拿出掌心按住它的腦袋,否則又會被它惡作劇式的抱個滿懷。


  不過,經它如此鬧騰,情緒確是不再起初那般糟糕,她未曾忍下心頭的騷動,噗嗤便笑,是哭中含笑,隻暗自嘀咕:“諾諾,你可比那人好的沒了影!”


  到如今她方才明了:男人還遠不如一隻專心供養的寵物,至少它永遠忠心,不會隨性背叛,更不會輕言離棄!


  正如它的芳名“諾諾”——一諾一生,其心永恒!


  不知過了多些時候,她繁雜的心緒才漸漸緩和平順下來,就像她那雙芊芊玉手輕輕摩挲諾諾的腦袋一樣,溫柔平緩而又時時小心翼翼。


  如此簡單的重複卻不使人枯燥,因為它時刻提示著她——自己的身旁依然有著最為忠心的陪伴!


  其間,周翰打進來數通電話,她也無心應付,便隻回了個“不必擔憂”的短信息,算作回應,其實,她也撞見了沿路折返的周翰,可那個情形下也顧不上太多,便隻遵循著最原始的想法,直奔家裏來了。


  對待周翰,她始終保有“敬而遠之”的思想,在親切之餘還仍舊存有半分友好的疏離,哪怕也了解他向來是出於好心,可總是邁不過心頭那道坎,也總是想方設法將他打發在門外,應該是心中仍然對他有所介懷吧……


  不論是年紀還是愛情觀念的層麵上,都始終認定他最合適的位置便是普通朋友!

  不過,她無可否認:今日是對周翰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觀;他的一行舉動也委實叫她頗有感觸,感動也始終是有的,想必假以時日也會有極大可能性突破印象的藩籬,成了最知心的朋友也未嚐不可。


  “諾諾,如若是你,你會以怎樣的心情麵對他?”她很是天真地衝諾諾征詢答複。


  這個“他”是存在很多歧義的,至少她並未下意識地指明是周翰還是藺子衿,也未刻意強調藺子衿並不在“他”的範疇!


  諾諾很乖巧地蹲在她的跟前,很少叫喚也隻默默享受著她溫柔的摸撫,時而吐出舌尖舔舐她的掌心,時而張大水靈純澈的大眼圈傻傻望著她,也許這就是它的回應吧。


  “如果你懂得我的心思該有多好。”


  伊語淇一麵歎了口氣,一麵她的眼神忽然散亂了,就似乎有什麽難以解決的問題忽然抓住了她的心。她凝眸恍然呆立半晌,隻望著同一個方向,良久,才又勉強收束心神,逼出一枚苦笑,“在大都市待久了,能說個心裏話的人也發少了!”


  她心情剛是轉作了晴朗可又陷入了另種冥晦裏去了,黑暗的房間也一度變得冷寂陌生、淒涼瀟瑟,這或許便是她時刻希冀得到的清淨狀態吧。


  未消多些時候,歆瑤的電話也打了進來,歆瑤出奇地並未作甚拐彎抹角的鋪述,直截了當地挑白了說:“你遇著他了?”


  伊語淇經這許久的排遣早已把先前那事擱置在了一側,可經由她如此提及,心頭又是掀出了波瀾,可也因此猜測出了大概,開門見山地問:“他找了你?”


  歆瑤明顯在電話那端怔了怔,有些支支吾吾地答不上來,愈發遮蓋愈發暴露的明顯,直至再尋不出言辭圓下謊子,才坦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是藺子衿擔心她的安危,可不敢平故找上門來,便求助了歆瑤,而歆瑤一向熱衷攢弄他倆的“好”事情,也八卦的非常,自然應允了下來。


  可伊語淇並不認可藺子衿的“好心”,反倒很是敏感的生出了排斥的情緒,她一向反感旁人涉足自己情感的事情,哪怕歆瑤與她勝似孿生的姊妹,也不會例外,何況藺子衿也曉得她的脾性。


  明知故犯?藺子衿可並不是蠢人!


  雖則她不知曉他打著怎樣的算盤,可定未存有甚好心腸,多半是博求親友的惻隱之心,好偏離了輿論的導向,叫熟知的人都認定了是她背地裏做了虧心的事情——如此宵小的伎倆與套式在現而今可並不新鮮,現實中渣人的“光輝事跡”更可謂是不勝枚舉!

  伊語淇愈發聯想,愈發蹙起細淡的修眉,流露出煩擾的眼色,長久之後才吞納了一口氣息,冷聲說:“我和那個人的事,你甭管了!”


  “為什麽?”


  可歆瑤卻是一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架勢,喋喋追問個不休:“為什麽?姐,你還是快些說吧,感覺心裏好堵的慌!”


  伊語淇也是被逼問的沒耐煩了,也曉得歆瑤一旦來了興致定然是不見黃河不收心的死樣子,一番慎重思量後才把“真相”於她說明,畢竟理虧的是他,做了壞事情的亦是他,盡管她並不很在意旁人的定斷,可也不願無端背了黑鍋——錯可並不在她!

  聽她悉心講述今晚的遭遇,歆瑤大概清楚了事情的脈絡,隻覺著被人當成傻瓜似的利用了,很是氣惱地說:“藺子衿可真夠混蛋的!在我麵前還一副假惺惺的好人麵孔……果真,男人一有了錢就容易變得不是個東西了!”


  伊語淇是心累了,也再不願聽人提及絲毫有關那人的信息,隻說:“別聊那個人了,從今往後也不許提到那個人半個字!”


  “可是……”


  “沒有可是!”她的聲音忽然轉作冷冽,是不願再於毫無意義的事情上白費了心思與時光,當斷則斷。


  沉默了數息,電話那頭才悠悠地傳來一陣歎息,隨即是略有擔憂的追問:“姐,你真的拋下了嗎?如果……”


  “沒有如果!”是依然絕決!


  假使真存有如果,那也是希望與他並不相識!

  可聽得歆瑤的下文,她決然的心又忽的有些鬆動,“那個人發來短信說:他一直候在涼亭裏等你的回複,他隻需五分鍾,他要當麵向你講明一切!”


  講明?難道那個人仍舊天真地認為她有閑心聽人扯謊?難道他慣常把旁人當成是三歲的孩童來耍弄嗎?

  “可笑!”


  伊語淇切緊牙關,張口便回絕了,可她也生怕那個人再來糾纏,便托歆瑤捎帶了一句話,“妹子,告訴那個人,我早已心有所屬,他可以適可而止了。”


  “心有所屬?誰?周翰?”


  伊語淇早就料想出歆瑤的好奇心大的很,若是不說出什麽根據來,她定不會輕易罷手,便隨口把那素未謀麵的“在水伊方”拉扯了出來,“不,是咱們雜誌社的白金作家‘在水伊方’。”


  “是他?不會吧?”這答複委實叫歆瑤大吃驚慌。


  伊語淇好早之前便留心這位作家了,伊人雜誌社專攻傳統文學,這是一片較之時下流行的現代文學有許多玄奧與晦澀的文化土地,而他卻憑借著深厚的國學功底與精湛的文字掌控力根植於這片土壤——


  總是可以獨辟稀徑、開荒鑿源,為雜誌社輸送源源不斷的活力,即便對其生出了傾慕也自在情理之中。


  可事實上她還遠未達到心有獨鍾的層麵,頂多算作欣賞,如此言說也隻是權宜之策:“你並未聽錯!”


  “好吧,但願你不要假戲真做……還有必須要衝個熱水澡,聽到了沒……”聽筒那端難得恢複了正經的腔調。


  掛斷了電話,伊語淇就安心泡了澡,待躺在床頭已是一個鍾頭後的事情了,她枕著手腕側著身子望向窗外,雨並未消歇,依然零零散散、靜靜淒淒落個不停,就好似有許多傷心的故事要向有心人傾訴,而約定的期限便是一個漫長的夜晚。


  伊語淇輾轉反側,腦海裏回蕩的卻始終是歆瑤那不痛不癢的話——既然對那段愚蠢的過去一派否定的架勢,又為何會哭的如此撕心裂腹、肝腸寸斷?是依然存有不舍?還是仍舊保有懷念?亦或是存在著其他的並不為人所知的緣由?


  興許,連她自個也並不清晰心裏的真實思想,她多半是被惱怒衝昏了頭腦,被刺激吞噬了理智,畢竟在被他強行吻住的那個時間裏,她幾近要放下抵抗了,她潛在的意識裏仍舊是以女朋友的角色來處置兩人間的矛盾糾葛,這不是依然愛著又是什麽?

  不,事實可絕不是如此,她堅決地晃了晃腦袋,用清醒摒除了這種荒誕的思維;她深深吐了口氣,趕忙坐起身來,探著理智的眼波凝視窗外的幾裏長空,許久之後終是想了清楚——對他隻有恨,沒有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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