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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2 武當

  白馬寺。


  悟能坐在師兄悟智常年盤坐的蒲團之上,這塊蒲團已經快被磨破,正是在這藏經閣裏,突一日,師兄他奮然扔下手中紙筆,張狂地推翻桌案,而後對著滿地的簡牘開始自言自語。


  也是那日,師兄把自己喚來,開口問道:“師弟!這些年,你可明曉了師尊的睿智?”


  悟能搖頭,師尊一生有大智慧,見微知著,往往能從一花一木、一點一滴中窺探出禪意,自己怎能及他老人家的萬一。


  悟智仰天長歎:“伴行千裏言不及一語,萬千思緒行不及萬一!我等與師尊相較,誠如蚍蜉之於參天巨樹,端是可悲可笑!”


  旋即他又道:“師尊為你取法號‘悟能’,乃是對皈依法的希冀,所謂的皈依法,即為持戒。你通曉的,佛有八戒,一戒殺生,二戒偷盜,三戒淫邪,四戒妄語,五戒飲酒,六戒著香華,七戒坐臥高廣大床,八戒非時食。沒有戒律就沒有佛法,佛法亦寓於持戒之中,守戒即是悟能,即是得道。師尊取如此法號,便是望你得大道,證金身,如此,可還有不懂?”


  “師弟愚鈍,還請師兄釋惑!”悟能不動聲色地用僧衣蓋住胸前的寶玉佛珠,靜靜聽師兄闡述本已熟稔的佛理。


  “師兄倒是豔羨於你,你的道,近在眼前,幾乎唾手可得!哪裏像我?”悟智苦笑,繼續不知疲倦講道:“小師弟法號‘悟空’,與你我不同,希冀的卻是皈依佛,而所謂的皈依佛,修的是大智慧、大自在,隻有盡管去‘悟’,曆經了磨難,曆經了開始與終結,才能得‘空’,那前路上七情六欲之魔障,也才能無可執著,本然為空,何況他心中有佛,別人也幫不了,說不得,師弟你將來證道,還需仰仗小師弟一二。”


  悟能點頭,師兄說的有道理,不然白馬寺的僧侶哪能如今般豐衣足食,又追問:“那悟淨師弟又是何意?”


  “悟淨啊?”悟智深陷緬懷,那師弟悟淨當年被師尊點化,甘做苦行之僧,一別十載,也不知如今身在何處,癡兒!僧衣可有殘破?齋食可還飽足?


  拋開雜念,他道:“悟淨!是對皈依僧的啟示,彰顯的是佛理清淨,塵埃不染,淨,也是悟空和悟能的因果,他代表了僧侶本來的赤誠。佛說,隨其心淨,即佛土淨。你要明白,悟到的一切本來清淨,正所謂,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便是此理。”


  悟能還在回味。


  悟智卻淒然一笑,“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我選擇了看似捷徑的前者,簡直愚不可及,而今過了數十年才幡然醒悟,修佛理禪,哪有什麽捷徑,恐怕,如今再難以望悟淨師弟項背!他那是大智若愚,而我卻是大愚若智啊!”


  “師兄切莫妄自菲薄!”悟能急道,在自己眼裏,大師兄悟智的修行,隻怕這世間再無人能出其右,這是在世佛陀一般的存在,如果連大師兄都說自己蠢鈍,那自己一幹人等,整日吃齋念佛,豈不成了笑話。


  “師尊給我起名悟智,起初我還多有埋怨,拚了命的翻譯佛典佛經,也拚了命去知曉佛理,可惜,師尊害得我好苦!至今才明白,這些便是我的孽障,而這藏經閣便是我親手為自己畫的牢!”

  悟智起身,從案桌下掏出一隻布囊,他不舍地打開,裏麵包裹的是一支木雕,遞給悟能,他叮囑道:“這是師兄暇時削成的佛像,被我每日摩挲,倒還添了幾分佛性,師弟你拿好,希望日後於你有用。”


  那木雕拳頭大小,果真包漿得烏黑發亮,悟能心中歡喜,雙手接過一看,取材上好的烏木,肯定價值不菲。


  這身披袈裟的坐佛形態自然,卻臂生五手,各持法、無畏、與願、降魔和禪定五印,即“釋迦五印”,唯獨怪異的是那佛首,平白無故刻成了一臉豬相。


  見悟能還在裏麵揣摩,悟智和尚悄悄走開,掩上門走遠,消失在了白馬寺香火日漸鼎盛的人流裏,如同天外的白雲,不辭而別,踽踽獨行,也未帶走一衣一縷。


  兩日後,劉誠執意往白馬寺一行的時候,悟能把那日裏的一切都複述了一遍,言談中,至始至終隻見過當初那一麵的悟智和尚猶在身側,不敢相信,那個從不跟自己多談佛法禪理的大師兄真的走了,憑空消失了一般。


  悟能他還說,師兄俗家本名安清,本是安息國太子,卻在繼承了王位之後舍去榮華富貴,出家為僧,一生遊曆過身毒、貴霜、大月氏等諸地,最後東來大漢,紮下根來靜心禮佛。


  後來,有人說在南方偏遠的交趾一帶見到過悟智大師,說他一路南下,用雙腳丈量,去到了更遠的地方,也有人說那老和尚穿過匈奴人的草原,往北去了堅昆。


  有人說那悟智一直活著,多年以後再見到,喜笑連連,居然年輕了不少,也有人說,在逃難的路上看到過一位老和尚坐化,肉身屍骨烈日暴曬不化,風吹雨打不腐,他就那樣含笑盤坐,靠在一株枯樹下凝望著遠方……


  多年以後,悟能在廟裏建了一座白色的舍利塔,裏麵,也隻安放了幾本等人翻譯的佛經,三兩件僧衣,一支長了五隻手的木雕佛像……


  ……


  心緒難平的劉誠路過同濟軒的時候,遠遠便看見一位賣菜的道人,與悟智的恬淡無欲相比,這市儈的鬼穀子簡直判若雲泥,他也注意到了馬車上張望的劉誠,竟然主動迎了上來。


  假道士開口便道:“我也要擇一處靈山,修一處道觀!”


  想了很久,假道士這段時日老是對著已頗具雛形的少林寺出神,最終按捺不住,尋到了洛陽城裏來。


  “哦!道長盡管放手去做就是,小子這還有事,就不妨礙道長的百年大計了!”劉誠衝著趕車的史阿努努嘴,示意他快走。


  史阿一抽韁繩,那馬卻石化了一般紋絲不動,不免奇怪,麵前的老頭一手輕飄飄搭在馬脖子上,竟似把馬催眠了一般。


  “果真!”鬼穀子沒想到劉誠小子這般好說話,幾乎不費口舌便答應了下來。


  “以道長的智慧,唬得了你?要尋名山大川是吧?小子再給你指條明路,你出了城門一直往西南方向走,千萬別拐道,要是翻個筋鬥雲更快,過了羌地便有一處仙山,崇山峻嶺之間地勢挺拔,海拔足足八千多米,更難能可貴的是靈氣逼人,吸上一口就能長命百歲,絕對是修道成仙的洞天福地!言盡於此,慢走不送!”

  史阿聞言一抽鞭繩,卯足力氣抽得那馬臀上沁出血痕,可馬兒依舊一動不動。


  鬼穀子神秘一笑,讓臉上的幾顆黑痣顯得更加妖冶,他攤手說道:“我沒錢!”


  這話可笑,劉誠調笑道:“大爺!我姓劉,你姓鬼,咱倆八竿子打不到一撇,當你是誰?又不是我那倒黴催的短命老爹!”


  鬼穀子莫名其妙,什麽時候自己姓過“鬼”了,他正色道:“老道可不姓鬼,真名王詡,姓的可是王!”


  劉誠聽完險些從車上摔了下來,看著一本正經的鬼穀子,心裏莫名發虛,怒道:“管你姓甚,莫要擋道就成!要錢沒有,要命也沒有!”


  鬼穀子一愕,無奈放手,看了一眼無名火起的劉誠,悠悠念道:“真亦假時假亦真,無為有處有還無。”言罷,他轉身要去喝酒。


  “你說什麽?”劉誠大驚,怎會如此巧合,這老東西隨口一句,便是夢中天橋下算命用的術語。


  “罷了,罷了!”鬼穀子衝人揮揮手,顯得了無生趣。


  “道長且慢!那道觀修得!”


  鬼穀子轉身,癟嘴道:“可老道沒錢?”


  “我出!”


  “真的?老道我也不貪,就跟眉塢的少林寺一般大小就好,也不另尋它地,挨著和尚廟就好,可行?”


  “行!”劉誠一歪腦袋,“名字我都替道長想好了,就叫武當山!”


  武當?鬼穀子念在嘴裏琢磨了一會兒,一個名字而已,人家出錢,難不成還不許冠個名?


  “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劉誠趕緊道:“敢問道長剛才那句玄語,何解?”


  鬼穀子擦了擦鼻涕,從懷裏摸出一張泛黃的牛皮扔過來,轉身進了同濟軒。


  劉誠一看,卷首寫著——《玄門秘技沾衣十八跌》,仔細一看,居然還有注解:此來道門中人行走江湖必備之術語大全,不可外傳,切記切記!

  順著蠅頭小字往後看,劉誠越看越心驚,裏麵都有:

  太上老君急急如意令。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道友留步,你今日有卦。


  君乃治世之能臣,亂世之梟雄。


  真亦假時假亦真,無為有處有還無。


  ……


  劉誠仰天長嘯,大罵道:“假道士……你大爺!”


  聲音洪亮,驚得裏間撒尿的鬼穀子兩手一抖,尿得到處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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