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二章 以臣脅君
這一次再見何咸,王允沒有享受到清茶的待遇。
這一次,關平直接將王允引入宅院當中,看到何咸正穿著一身便服,正在演練著一套劍法。漢代士人講究六藝,與後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那些腐儒酸丁完全不一樣。尤其王雲也曾參與過討伐黃巾賊的戰役,他自然能看出何咸這一套劍法,實乃實實在在的殺伐之劍,是戰場上以命相搏的拼刺
之術:犀利、明快、狠毒和刁鑽。
看到這樣的劍術,王允的心不由漸漸更加陰沉了下來。
一來,他沒有料到何咸竟然有著如此的武力造詣;二來,自鴻門宴『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一事後,舞劍便向來不是什麼待客的好方式。
好在,看到王允進來后,何咸也並未如此咄咄逼人。
然而,就在王允以為何咸要收斂一下的時候,何咸卻陡然轉身,嘴角一蔑,一劍便刺向王允的面門!
這一劍看起來兇狠直接,快逾閃電,絲毫沒有留手。
當王允條件反射下想要躲避時,卻立刻反應過來。他強忍著自己後退的本能,目光灼灼地盯著這一劍刺來。果然,就在這一劍距離王允雙目還有三寸距離的時候,何鹹的手穩穩地停了下來。接下來,何咸便百無聊賴地將劍扔給了一旁的關平,擦著臉上的汗開口道:「司徒既能在利劍刺來時穩如泰山,為何就不能
稍微海納百川,屈尊同在下合作一番?」
王允似乎找到了解釋的契機,上前一步便要開口。
可何咸卻一伸手阻止了王允的動作,繼續說道:「難道,你們這些士人就是永遠學不會放下自命不凡的清高,非要將事情辦砸之後,再仰天長嘆時運不濟,老天不保佑?」
淡淡的嘲諷,卻比剛才一劍更犀利,讓王允一下無話可說。
由此,他知道再多的解釋和推諉,在何咸面前都毫無作用。唯有真誠的歉意,才能挽回這次合作僅存的一絲可能。
「此次之事,的確乃老夫之過。致使公子遭董卓忌憚,老夫百死不能贖其罪。」王允深深地施了一禮,無論態度、語氣、還有動作都極為誠懇。
何咸知道,責怪也就只能到此為止了。畢竟,責怪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只不過,到了這裡后,何鹹的臉色雖然惋惜了一瞬,但接下來的話卻中氣十足,完全沒有半點不好意思:「既然如此,那不知司徒帶來的賠罪之禮,可夠誠意?」
彎著腰的王允聽了這話,差點都有些直不起來腰:「悉文,你如今也是品秩兩千石的中郎將,且享受慎侯食邑。若是論起河東收入來,你這河東太守更是冠絕漢室任何郡守.」可何咸卻不待王允說完,立刻又打住了王允的抱怨:「王司徒,話可不能這麼說。我有錢歸有錢,但事兒得一碼歸一碼。若是人人都辦錯了事兒,只要輕飄飄的一句致歉便可,那成何體統,世道將成何世道
?」
好在王允也早知何咸這貪財的性子,來此之前那賠罪之禮是一次比一次加碼。甚至,王允都覺得何咸第四次放他進來,完全是看在他這次足足帶來的四輛馬車禮品的緣故。
更讓王允感到無語的是,當何咸粗粗看了一眼那四輛馬車當中的禮品后,眼神兒立時就亮了起來。尤其那待客的態度,更是瞬間大變,跟變臉兒都差不多。
於是,隨後王允便被請入了廳堂。
於是,這一次非但又有了清茶,而且還多了幾樣時令果品及河東特有的新鮮吃食。
於是,再配上何咸那一臉和煦的笑容,真誠待客的眼神,這次見面就完全沒有什麼責罪的意味甚至,王允都有種錯覺,那價值百萬錢的禮品,真的就將此事一筆勾銷了。
「司徒大人的誠意,在下已然看到了。不過事情在下可以揭過去不談,但以後之事如何解決,還是要商議一番的。」主位上的何咸,一邊自己吃著零食,一邊示意王允也不用太過拘謹。
嗯,王允想的一點都沒錯:收了禮的何咸,真的就將責罪一事拋到了腦後。甚至他想到王允畢竟是老客戶了,足以享受這種如沐春風的VIP待遇。
好在王允也見多識廣,明白如何同何咸這種務實的傢伙當如此交涉:「事已至此,不知公子想著當如何亡羊補牢?」
「好說。」何咸笑了一笑,帶著幾分淡淡的嘲諷:「此事不管如何,但從董卓尚未直接對我動手一事來看,你等也未愚蠢透頂。也便是說,只要令董卓轉變了目標,那我這裡還是很有轉圜餘地的。」
王允此番臉色肅凝起來,因為他從何咸口中聽到了一股濃濃的嘲諷意味:「不知公子究竟是何意思?」
「謠言這種事兒,向來不能解釋,只能用一個更大的謠言來掩蓋。在下不過一河東太守、董卓心腹爾,怎比得上漢室天子欲誅殺董賊,匡扶漢室這一事來得勁爆?」
「何咸!你也是漢室之臣,豈敢又如此謀害君王之大不逆之心!」王允勃然作色,他怎麼都沒想到,何咸竟然是想用漢室朝廷這一旗幟,來替他這麼一個臣子來擋槍。
可何咸卻半點表情也欠奉,開口言道:「天道無常卻有償,自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如今之事,司徒難道還想想到更好的解決辦法?」與王允這種深受君臣思想荼毒的土著不同,何咸對於此事卻覺得理所應當:此法誅殺董卓一事,固然他何咸受益,士大夫階層受益,但最大的受益一方,毫無爭議便是漢室朝廷。至少,董卓一死,這天下
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重歸漢室子孫統治,劉協憑什麼就能坐享其成?
至於說為何一定要選擇劉協,是因為何咸除此之外也別無他選。
董卓這裡遲遲得不到密謀自己的主謀,所以在黃琬的蠱惑下將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上。這個時候,何咸無論如何出招,都只會毫無用處。唯有用漢室朝廷這塊金子招牌,才能讓董卓駭然心驚。
畢竟,到了這種時候,何咸便相當於將董卓最不願接受的事實挑開。那個時候,董卓只會面臨一個重大的抉擇:究竟是要再度廢立皇帝,還是自己取而代之?
由於董卓之前已經有過一次廢立事件,所以這一次當他意識到劉協也不能相容他的時候,他下意識地選擇便是會再立一個皇帝。只可惜,廢立皇帝之事絕不是換箇舊家電那麼簡單。假如說第一次廢立,董卓還能得到朝臣的支持,可第二次廢立,董卓就只能憑藉著自己的權勢一意孤行——這在關東諸侯未平之時,又這般節外生枝,
顯然是極不合適的。
就算如今董卓狂妄自大,為了自己的安邑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可新皇帝的人選呢?沒人幫忙,他董卓如何挑選?
就算選到了一個,會不會聽由自己的擺布?
然後就算一切順利,那自己又該如何乾坤獨斷、力排眾議,強硬推行第二次廢立大事?
很顯然,這些事兒都需要時間。不僅要有考察挑選新皇帝的時間,也要有一戰功成的籌備。
正因為再度廢立麻煩重重,董卓也可能還會考慮另一件事兒:既然換皇帝這種事兒究竟治標不治本,那這個時候,是否便應當自己取而代之?
可一旦想要漢室天子禪讓,那其中籌備就會更加麻煩:先不說董卓如今臭名昭著,就說關東中原一地,早已脫離漢室的掌控。
這個時候,董卓忽然要漢帝禪讓.就算他的老臉能承受得住,可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此等所為,完全有可能令他董卓重新站在風口浪尖上。屆時,掀起第二次群雄討董,也不是沒有可能。
所以,把密謀董卓一事,推到那位孱弱孤寡的天子身上,看似是將鋼刀架在了幼年天子脖子上,但最先會進退兩難的,反而是董卓。而在此期間,何咸與這些士大夫,卻有了充分的籌劃之機。
王允沉思良久,或許終於想到了這一層。於是,他緩緩抬起頭后,對著何咸慎重言道:「公子之計,脫困藩籬,膽大滔天。事成,則漢室將煥然一新;事敗,則你我俱死無葬身之地!」「膽大心細,向來就是成大事的必要素質。」何咸這時候才揮了揮手,示意胡皇后可以現身了:「若非有十足把握,在下又豈敢如此兵行險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