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心思複雜的臧洪
碧空如洗的晴日下,一萬多名酸棗軍列成方圓二里的方陣,黃綠相兼的土地襯托著他們赭黃色的戰袍,顯得分外扎眼。站在沙丘堆成的土山上,臧洪向下俯視士兵。他們大部分骯髒乾癟,面黃肌瘦,鬍鬚和頭髮沒工夫整理,又臟又長。這一幕,讓臧洪不由痛心不已:會盟將近三個月以來,酸棗諸侯空有十萬大軍,可別說
寸功未立,就連寸步都未前行。
而且,那些高冠博帶的士人天天置酒高歌,酒肉不斷。可底層的士卒卻如後娘養的孩子,一個個連頓像樣的飽飯都吃不上——這樣的士卒派上戰場,不出現昨日全盤崩潰的局面才怪。
一想到昨日之事,臧洪更是覺得滿心鬱結不已:昨日橋瑁明明敗得一塌糊塗,可臧洪想不到橋瑁竟然還洋洋自得地宣布他打了一場勝仗!
老天爺啊,橋瑁難道是傻子不成?
就算是傻子,他也總不是瞎子吧?
是個人都看出戰場上儘是酸棗盟軍的屍首,高順麾下的精悍士卒,根本連十具都沒留下來——這樣的慘敗,橋瑁竟然還敢大言不慚地說他刺傷了敵方大將,然後致使敵軍心膽俱寒,一敗塗地。還有,昨日那一戰,分明就是何咸故意設下的一計。可那些平日看起來睿智無比的士人們,竟然只抓著橋瑁到底是勝是負爭論個不休,絲毫不想想何咸為何要這樣自損聲名。更可笑的是,最後爭來爭去,
就爭到了今日他臧洪出戰的結果。因為,橋瑁的理由也很充分,不管他到底是勝是負,可他終究出戰了一次。又由於那次爭論臧洪氣惱到怒火滔天,一下將那些工於心計的士人全都得罪了。故而,張超這下也沒保他,張邈也只派給了他這
些一些不堪用的士卒,便將他扔在了戰場上。
此時望著遠方兵容肅整的何咸大營,臧洪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悲涼和恐慌。
他悲的是,何咸明明是位極為高明的統帥,可那些士人偏偏不願睜開眼認清這個事實。而恐慌的,便是何咸除卻善於治軍用兵之外,詭計更是層出不窮。
例如這次,臧洪便篤定何咸早已有了什麼陰毒的詭計,可他卻半點都看不破。只能任由那種四面八方羅網慢慢收緊的壓迫感,絲絲縷縷地擠壓著他的心境,讓他感覺連呼吸都有些難為。
「希望,今日何咸也如上次一般,只會詐敗一回吧?」臧洪嘆了口氣,默默地祈禱了起來。
然而,就在臧洪剛想到這裡,他身旁的親衛忽然顫抖著聲音,大聲驚呼起來:「來了,敵軍來了,天啊,竟然是冠絕天下的西涼鐵騎!」
臧洪當即嚇了一跳,趕緊向對面眺望。只見三千左右的馬匹帶起滾滾煙塵,聲勢動天!煙塵滾滾中,一位身穿百花錦衣戰袍的英武騎士來到自陣之前。
直至煙塵慢慢落下,自軍陣中的喧囂一下如同翻湧起的海浪,整個陣型甚至都有些收攏不住!
「是女人,竟然是個女人!」
所有饑渴了將近三個月的士卒,看到領軍的將領竟然是一位傾城絕色的女將時,登時猶如到了發情期的動物,紛紛叫囂著鼓噪起來。
「督戰隊上前!」臧洪陡然拔出利劍,厲聲高吼道:「膽敢擾亂陣型者,殺無赦!」
臧洪平素在軍中的威望很高,而且這次的步卒中,還有將近四千人是他的嫡系部下。再加上臧洪未雨綢繆設立了督戰隊,那些士卒在寒光閃爍的大刀下,才不情願地收斂了幾分。
可臧洪卻更加疑惑和恐慌了。他剛才的聲音雖然很雄壯威戾,但事實上他心底卻不明白,何咸今日為何派來了這樣一位女將?尤其,從女將身後那些騎士也都與女將周遭的親衛,站開一段距離的情況來看,這位女將似乎還並不怎麼甚
得軍心。
戰爭,可向來是男人的驕傲所在!
讓一個女人來統領那些桀驁勇悍的士卒,簡直就是對士卒們的一種羞辱!
這一刻,臧洪分明看到,就連酸棗營中那些不通兵事的士大夫,也都一個個鄙夷起來。對著這支騎兵指指點點,顯然在譏諷何咸在自尋死路。
臧洪這一刻心緒有些亂了,但身為一名統率萬名將士的統帥,他深知自己這時萬不可表露出來。故此,不容眾人多做議論,臧洪再度高舉利劍,大喝道:「大伙兒看啊,何咸這廝如此輕視我軍,竟然只派了一個女人前來羞辱我等!我軍數倍於敵,這是上天特意讓我等收下,何賊精心為我等送來的良馬
和女人!」
話音一落,臧洪便看到對面的女將面色陡然一厲,冷若寒霜的殺氣直距數百丈都傳到了他身上。然臧洪此時已騎虎難下,又再度一揮手下令道:「擂鼓!」
整然有序的戰鼓聲陡然響起,夾雜著數萬人七嘴八舌的叫嚷,倒也頗具聲勢。看到成功激發起這股尚存的微弱士氣,臧洪才略微鬆了一口氣:雖然,酸棗盟軍當中,臧洪自忖用兵不如曹孟德、鮑允誠,但這次何咸真的太輕敵了。而且,這次臧洪還派出了自己部下精銳——這可不是
橋瑁手下那些新兵民壯能比的。
即便,何咸這次派來的是冠絕天下的西涼鐵騎。但他臧洪也早未雨綢繆,做好應對騎兵的最佳迎戰陣形。
臧洪的整個兒方陣圍繞著土山布成,正面的最前排是三行訓練有素的弩兵,西涼鐵騎倘若發起正面衝鋒,保證會死得慘不忍睹。
方陣的兩翼為了防止遭到騎兵突擊,一律配置長矛手。這些長矛都是特製的,比鐵羌盟的馬矟還要長出三、四尺,層層疊疊布成五列,后一人將長矛擱置在前一人的肩上,形成難以逾越的鋼鐵叢林。臧洪安置在中央的主力軍,是由混編部隊組成的無數小方陣。其中主力是長矛手,以中距離格鬥殺傷敵人;中間雜以刀牌手,作為長矛手的護衛;再佐以少量弓弩手進行遠程殺傷,可以讓三者發揮出疊加
后數倍的威力。
這些方陣當中,都是以臧洪麾下的老兵精銳為主力,帶著那些新兵民壯為輔。如此新老步卒一混合,戰力雖然比不上清一色身經百戰的老卒精銳,但至少要比清一色的新兵民壯強太多。
最後,臧洪還有五百名騎兵也布置在了陣中——他沒讓騎兵上馬,而是每人牽著戰馬組成一條條的縱列,隱蔽在長矛手當中。他打算在適當的時候投入這支奇兵,發揮出其不意的打擊力量。
而這時,對面的女將也有了動作。
那名女將觀瞧這支方陣良久,似乎已看破了臧洪刻意部署的用心。然而,面對這樣鐵桶一般的方陣,平陽公主只是輕撇了一下嘴角,隨即猛然一招手中的銀槍,連發動衝鋒的命令都懶得下達。
臧洪頓時大喜,在他看來,那名女將根本不通兵法,完全就是想要令西涼鐵騎蠻橫地衝破自己一萬人的方陣。
這簡直無異於痴人說夢!
西涼鐵騎的確冠絕天下,但這並不是說西涼鐵騎就已天下無敵了!
「來吧,就算何咸今日不想詐敗,他也敗定了!」臧洪這樣想到,他隨後高高舉起令旗,下令前方弓弩手上弦!馬蹄翻騰,利弩斜指蒼天,一場大戰已迫不及待展開。天空中虛無的兵聖孫武,似乎正在頷首微笑,俯瞰著這場終於比昨日有些技術含量的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