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詭異的廢立
天空依然很陰暗,厚重的雲層經歷了昨日的一場秋雨釋放后,似乎仍舊沒有傾瀉完天上的鬱壘。比起前兩天的壓抑,今日陰蒙蒙的天氣看起來更加詭異。
徘徊在軍營轅門之內的何咸,不顧地面上的泥濘來回踱步。臉上的焦灼和擔憂則如後世那些等待產房外初為人父的准爸爸一樣,感覺渾身有勁沒地方使,又感覺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
終於,當看到營外一騎濺著泥點飛馳而來時,何咸趕忙迎上去。那騎士一看何咸親自來迎,急忙勒住馬韁,堪堪在何咸面前兩步距離停了下來。
「公子,小人騎術不精……」騎士急忙下馬,看著自己馬匹濺到何咸素服上的泥點,連連告罪。
何咸哪有心思顧及這些,一把捉住那人的手問道:「朝堂上可是有消息了?」
「小人正是為此事而來。」那騎士當即回復,然而掃了一眼四周后,便提醒何咸道:「公子,轅門之地人多嘴雜,而且小人身份……」
何咸會意,當即止住了詢問的心思,拉著那騎士便入了自己的營帳。放下營帳的時候,何咸還小心地觀察了一番四周的情況,總感覺那群大兵中有著李儒派來的眼睛。
不過,曹操既然敢派此人來,想必此人的身份應該是很安全的。而且此人十分警惕機靈,不似尋常小卒。不由得,何咸扭頭便多嘴問了一句:「不知義士如何稱呼?」
「小人卞秉,身微名賤,不足掛齒。」騎士拱手回道。
何咸一愣,不由咧嘴樂了:這曹操,還真夠雞賊的,竟然將自己的小舅子派了過來。
這個卞秉,正是曹操那位赫赫有名媳婦卞氏的弟弟。此人雖才具不足,但為人謹慎,又粗通武略文墨,應該是個曹操用著很放心的人物。
這個時候,卞氏還只是曹操的一個妾室,不被人重視。而卞秉更未在軍中擔任軍職,被人盯上的概率幾乎為零。
從曹操這會兒用人方面,便可看出他的心細之處。不過,同時也可以看出曹操如今真的潛龍在淵,身邊根本沒有多少親信,這等通風報信的小事都只能將自己的小舅子派過來。
「孟德既遣你前來,想必董卓已真的召集群臣商討廢立一事了?」兩人接頭時間不可能太長,簡單的開場白后,何咸便單刀直入,直奔主題。
「公子神機妙算。」卞秉是真的很敬佩地看了一眼何咸,想來曹操並沒有對卞秉隱瞞何咸最早道出董卓有廢立之心一事:「今日朝會,董卓調兵兵馬沿途布防,明為護衛警戒,實為震懾群臣。」
「朝會之上,諸事未提,董卓便言『大者天地,其次君臣,所以為政。皇帝暗弱,不可以奉宗廟,為天下主。今欲依伊尹、霍光故事,更立陳留王,何如?』。一番話直言廢立,令滿朝公卿惶恐不安。」
何咸點了點頭,這些跟歷史的軌跡一模一樣。並且,從董卓剛才那一番話中可以看出,董卓廢立皇帝之心早有預謀,竟還在朝堂上援引了前朝『伊尹、霍光故事』。
伊尹是商朝開國君主湯所指定的輔政大臣,霍光是漢武帝指定的輔政大臣,在他們輔政期間均曾廢立過皇帝,保證了江山社稷的穩定,被後人所稱頌。
董卓之所以提到他們,一來表明自己這是在遵循朝廷的慣例,以塞士大夫之口。二來也是為給自己的行動尋找依據。這背後,瞎子也能看出有李儒等人的精心謀划。
不過,既然歷史軌跡沒變,這對於何咸來說便是一件好事兒。由此,心中放鬆下來的何咸不由接著問道:「滿朝公卿如何反應?」
卞秉聽聞何咸如此詢問,面上不由露出一抹更加敬佩的神色,拱手回道:「滿朝公卿皆議論紛紛,惶恐不敢言。唯有盧尚書直言上諫,反對廢立一事。董卓忿怒,欲殺盧尚書,幸得群臣勸諫,盧尚書才只被罷官。隨後董卓乾坤獨斷,在群臣惶怖中決議廢立。」
「唔……反對聲果然很微弱啊,除了忠君剛正的盧植老爺子之外,竟然便沒一人站出來。」何咸捋著下巴喃喃說道,眼中不由卻對朝堂上那些士大夫流露出了幾分鄙夷。
不過,整件事聽完這裡,也讓何咸感到幾分詫異:「董卓今日才提起廢立一事,難道隨後便舉行了廢立儀式?」
「不錯,太傅袁隗在董卓威逼之下,只得解帝璽綬,以奉陳留王。隨後扶弘農王下殿,北面稱臣。太后鯁涕,群臣含悲,莫敢言者。再之後,董卓便下令昭告天下,改元永漢。」
「進行得倒挺快啊……」何咸再度笑了:就算尋常百姓娶個媳婦,也得張羅籌備不少時日。可廢立一事乃天下大事,董卓竟然就在一個朝會上搞定了。除卻能證明董卓如今權勢滔天之外,就只能給何咸一種狗急跳牆的急迫和焦躁之感了。
這樣看來,董卓在廢立一事上,並非順風順水。否則的話,他之前精心謀划許久,必然是想辦得漂漂亮亮的。可現在卻辦得如此虎頭蛇尾、乾澀潦草,那隻能說明,董卓已然認識到他在士人當中不過一灘爛狗屎。
縱然此次廢立,於董卓和士大夫來說,都是有利無弊之事。可那些士大夫還是擺出了一副忠臣的模樣,黑鍋全讓董卓給背上了。
想到這些,何咸不由明白了什麼,開口又向卞秉問道:「那廢立一事之前,可曾發生過什麼詭異之事?」
卞秉莞爾一笑,顯然得了曹操的交代,知道何咸問的是什麼,直言不諱道:「前日公子告知姐夫廢立一事後,姐夫當即尋司隸校尉等人商議。時至尾聲,司隸校尉忽然被董卓喚去……」
何咸眯眼一笑,無不諷刺言道:「想必那袁紹必然不從董卓的淫威,與董卓鬧得不歡而散嘍?」
卞秉機靈之人,自然知曉何家和袁家的恩怨,故而哂笑一聲后,便坦然言道:「的確如公子所料。據聞董卓對袁紹說『皇帝沖暗,非萬乘之主。陳留王猶勝,今欲立之』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袁校尉勃然變色,橫刀在手怒叱董卓。滿堂將校無一敢阻,如今不知去向何方。」
「董卓與袁紹之間的密會,最多只有董卓一些心腹之人在場。倘若真如你所言,董卓被袁紹氣勢所奪,不敢妄動。董卓那些親信,又豈敢將此等丟人現眼之事向外宣揚?」何咸對於這等說法嗤之以鼻,一針見血指出后還補充道:「更何況,不過昨夜之事,如何便快傳得滿城皆知?」
卞秉一驚,不由心領神會道:「公子是說,此事乃袁校尉刻意?」
何咸並未回答卞秉的話,只是抬頭悠悠嘆了一聲:「雒陽城中,藏了不少大導演啊。」
事情到了這裡,何咸基本上已明白了事件的原貌:從董卓召袁紹議事一舉來看,他廢立之前,是跟滿朝公卿大臣打過招呼的,並且是得到那些士大夫默許的。可他沒想到的是,士大夫雖然同意廢立皇帝,卻根本不會跟他站在一條戰線中遺臭萬年。
故而,朝堂上的一幕,深深地刺激了董卓。使得他武人暴躁的本性完全流露出來,快刀斬亂麻地了結了廢立一事。想必這個時候,董卓正在自己堂院當中,氣得跳腳大罵,摔盆砸鍋呢。
事情進行到這裡,可以說一切都在何鹹的預料當中。現在,他唯獨缺的,就是找機會去見董卓了。
而就在此時,營帳外忽然一陣嘈亂,人喊馬嘶之聲不絕於耳。何咸先是一驚,可隨後思忖片刻便又笑了起來:「真是瞌睡了送枕頭,要什麼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