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陰險毒謀
董璜府中後堂,這午後的時候竟然還點著幾盞座燈,在戶外陰沉天氣襯托下,顯得一片昏黃,幽暗混沌。
董璜身穿一身綉金紅衣,長發披散,斜躺在華貴的短榻上。對待賓客,他原本不該如此傲慢無禮,然而華雄在他眼中實在不過一件工具而已,董璜豈會畢恭畢敬地招待?更何況,他身上杖責之傷未愈,也不可能端坐如儀。
在董璜的左右,各有一名紗衣半裸的女子偎依著,她們隨意在董璜身上撫摸著,就象哄弄一個嬰孩。董璜醉眼朦朧,一動不動,不知在想著什麼。
還有幾名紗衣透明的妙齡少女在輕歌曼舞,幾乎是清晰可見的雪白肉體飄飄忽忽,無聲的扭動著。編鐘下的樂師們也似睡非睡,音樂節奏鬆緩,若斷若續,飄渺得好象夢中遊絲……這一片艷麗侈糜,當真令人目瞪口呆。
土包子華雄更是驚呆了,如他這等沙場搏命的莽夫,滿腦子想的都是大塊兒吃肉、大碗兒喝酒,最大的抱負也是多砍幾個敵將博得董卓青睞,讓他可以更大塊兒地吃肉,更大碗兒喝酒……
由此,華雄入後堂都半個時辰了,非但沒感覺到受寵若驚,反而被董璜這般奢靡的作派驚得渾身僵硬,一言一行都施展不開。
卧榻上的董璜見華雄這幅拘謹的模樣,更覺得自己這一番招待算是餵了狗。由此,不耐的董璜便打算不再浪費時間。他一把推開身旁的舞姬,堂中那些歌姬樂師便也識相退下。
「華都督,在下可是聽聞,令侄在廣陽大道上被那何咸羞辱。如華都督這等英雄蓋世的人物,難道就這般輕易咽下這口氣了嗎?」說罷這話,董璜斜著眼睛瞟了華雄一眼,他覺得自己將話說到這等地步,華雄總該明白今日自己為何宴請他了。
然而,華雄卻仍舊一副痴傻逢迎的蠢樣,根本沒聽懂董璜話中的用意。畢竟,這半個時辰以來,董璜一直跟他說什麼胡女歌姬、飛鷹走狗、搖骰射覆。這些紈絝子弟的玩意兒,華雄完全就是一竅不通。此時聞聽董璜開口,華雄只是下意識地哼了兩聲應諾。
『蠢貨!簡直已經蠢到家了!』董璜心中腹誹,看著華雄還在如牛嚼牡丹般飲著自己的佳釀,不由勃然變色道:「華都督,難道令侄丟盡了我們涼州人的臉面,華都督就要這般忍氣吞聲?涼州第一猛將,莫非便只有這點膽量?」
董璜聲音陡然拔高,這次華雄想聽不清也不可能了。再看董璜如此氣憤,還以為董璜是在氣華安,不由慌忙開口回道:「董校尉莫怒,末將這便將那不成器的混賬帶來,交由校尉處置!」
說罷,華雄還真的起身,一副怒氣沖衝要抓人的模樣。董璜這時在卧榻上氣得嘴角直抽抽兒,忍不住猛地一掌拍在面前的案幾大喝道:「我要你那混賬侄子有什麼用?」
「末將這就帶兵闖入那并州軍營,將那張遼擒來向校尉謝罪!」華雄這時也慌了,猛然拜倒在地解釋道:「不瞞校尉,若非校尉相請,末將正準備率兵馬踏并州軍營!」
董璜一張臉已經被氣得猶如煮熟的蝦子,氣沖斗牛之間,他抄起案几上酒樽便向華雄砸去:「羞辱你那不成器侄子的,是佐軍司馬何咸,那個故大將軍之子!害我在叔父面前丟盡顏面的,也是那狗賊!若非如此,我何必請你這等莽夫前來……」
董璜話未說完,陡然便看到華雄猛地躲過了那酒樽,臉色攸然大變。畢竟是涼州第一猛將,發怒起來的華雄,還是很有股子逼人的煞氣。一時間,董璜也意識到,自己的話太多了,將心裡的實話都不由吐了出來。
「董校尉,莫要欺人太甚。末將雖品秩不如你,卻也非你帳下士卒,還犯不著受你這等羞辱!」看著自己眼前的案幾,華雄陡然也是一掌拍了下去。那一掌勁力十足,直接將結實的漆木案幾拍了個粉碎。
這一掌下去,華雄扭頭便要離去。董璜怔怔看著那案幾,不由悔怒交加,心底一個聲音在叫囂狂吼:『華雄,小爺用得上你,是你的榮幸,你居然敢如此對我?』
可一想到何咸帶給自己更屈辱的折磨,董璜竟罕見地忍住了自己驕縱跋扈的脾性,隨後咬著牙喊道:「華都督且慢!」
華雄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停下了腳步。再轉過身時,他適才那副沙場悍將的煞氣陡然消失不見,轉而換上了一抹欣喜貪婪的面孔——只見董璜手中,竟然拿著一塊都尉的腰牌和印信。
這個都尉一職,是董璜費盡心思討好董卓才換來的。
董卓無子,董璜便將自己寵愛的侍妾都送與了董卓,可謂又忍下了一重屈辱。隨後才借西陲不穩之故,力薦華雄為都尉。董卓見董璜還有幾分正經心思,也知他在何咸那裡受了委屈,便同意了董璜這建議。
「華都督,」看到華雄那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樣,董璜心中不由將華雄又看輕了幾分。不過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擺出一副禮賢下士的謙遜模樣道:「適才璜多有冒犯,非針對都督,實不忍我涼州悍卒被那個奸賊戲弄欺辱!璜久聞華都督武力無雙,勇冠三軍,今日邀都督前來,正是要借都督之威,徹底鏟滅那奸賊!」
其實聽聞廣陽大道那事乃是何咸作祟后,華雄便已準備回營調兵去尋何咸晦氣。沒想到,董璜為此事竟然會拿出一個都尉的職銜,這真是令華雄欣喜若狂。
不過,縱然心中已千肯萬肯了。但華雄剛才畢竟擺出了一副剛正不屈的姿態,此時又立刻答應,實在顯得太沒骨氣。
由此,華雄又裝模作樣了一番,給自己找了一個台階道:「既是為我等涼州人出氣,華某自義不容辭。只是不知,董校尉想如何對付那何咸?」
終於等到這一刻,董璜眼中不由閃起熾烈而怨毒的火焰,咬牙切齒道:「將何咸擒來由我親自處置,我早已為他備下了九道大刑!他部下那些兵卒,盡由你吞併,待用兵之時,令其為先驅!」
華雄悚然一驚,他沒想到董璜恨何咸竟已到了如此地步。一時間,他亦躊躇起來:「董校尉,這軍營傾軋董公或許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然鬧得如此厲害,是否太過了?」
「怕什麼?」見華雄萌生退意,董璜更是忍不住身子前傾:「何咸殺了張璋、伍宕,不也無事?難道我叔父還會為那麼一個外人,責罰我等不成?」
「這?」華雄雖然粗疏暴躁,但也不是無腦之人。就憑何咸本是董家最大的絆腳石,卻能在雒陽混得風生水起這件事來看,何咸必然有著常人難及的地方。再加上董璜如此明目張胆地慫恿,華雄愈加心中惴惴。
可董璜這時卻如被刺激到了野獸,猛然咆哮道:「不用擔憂!實話告訴你,殺何咸此事非我一人心思,乃是我等涼州將校共願。軍中將校早有劫掠雒陽百姓心思,可郎中令竟然大肆宣揚何咸護衛百姓一事,壓制我等!」
「他何咸什麼東西,竟敢如此蠱惑我叔父,與我等涼州將校為敵!華都督若殺了那狗賊,乃我等所有涼州將校之心愿。屆時叔父縱然想責罰,我等涼州將校藉此發難,叔父又豈能犯了眾怒,寒了我等之心?」
「好!既如此,那末將這便將那狗賊擒與校尉!」華雄悶頭喝下一盞酒,轉身便要離去。
「不急,不急……華都督武力無雙,必然手到擒來,也不差這一兩日。」董璜此時倒不心急了,但眼中那絲陰毒卻更加閃亮:明日,便是董卓召群臣商議廢立大事,那時必然要借兵馬之威。他就是要等那個時候再動手,如此一來,董卓在那等關鍵時期,自然會優先籠絡涼州將校之心。
那個時候,讓華雄去斬殺何咸,才是最佳時機——為了這一切,董璜足足盤算了數日,他絕不允許出現一絲一毫的差錯!
只可惜,董璜永遠都不知道,今日何咸已召喚了趙高,不能再召喚任何一位猛將護衛。也就是說,他所謂的算無遺策,恰恰使得他錯失了一次最佳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