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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國公心裡陰沉沉的,想要痛哭,想要嚎叫,但彷彿被人扼住了咽喉似的,出不得聲。


  那個女子已經沒人形了,但他知道那是楊氏,那一定是楊氏。


  定國公腿腳一軟,站立不住,扶著黑呼呼的鐵欄滑落到地上。


  他愛了二十多年的女人,現在凄慘成了這幅模樣,他受不了,他實在受不了。


  「別,別打我……」奇怪的、瘮人的、彷彿從地獄里發出來的聲音。


  定國公毛骨悚然。


  這聲音太奇怪了,這不是正常人的聲音,絕對不是。


  別說定國公了,就連牢頭見慣了世間最殘忍的事,這時臉也白了。


  這不是人間的聲音,這是十八層地獄里傳出來的悲聲。


  地上那個女人只剩最後一口氣,依舊蜷縮在地上,這嚇人的聲音正是她發出來了。


  「應秋,應秋。」定國公痛得心都要碎了。張劼一直跟個傻子似的沒有反應,這時也是骨寒毛豎,目光落到楊氏身上,驚得幾乎跳起來,「娘?娘是你么?你怎麼會成了這樣的,是誰這麼折磨你……」他想抱住楊氏,但手快碰到楊氏身體的時候臉上現出驚恐之色,跌坐在地上,絕望的向後挪去,「不,這不是我娘,我娘是國公夫人,可神氣了,她不是這樣的,她不可能是這樣的……」看著那張醜陋到瘮人的臉,恐懼到了極處,一點一點挪到牆邊,靠上石


  牆,失聲痛哭。


  定國公聽到「我娘是國公夫人,可神氣了」等語,驀然生出悔意,「當年我又何必因為一個情濃之時的承諾硬要扶正應秋?現在應秋不行了,劼兒這樣,阿勆又一直生我的氣。得不償失啊,得不償失。」


  「劼兒,劼兒。」定國公隔著鐵欄顫顫巍巍向張劼伸出雙臂。「爹,爹!」張劼一直雙眼無神,狀似痴獃,這時看清楚外面是定國公,連滾帶爬的撲到鐵欄邊,「爹你快救救我,快救救我!這兒又臭又臟,暗無天日,還有人天天打我,再待下去我會發瘋的!快救救我!


  」


  張劼眼中閃著嚇人的亮光,綠幽幽的,荒原上餓瘋了的野狼一樣,貪婪、絕望、恐怖。


  定國公痛心疾首,「劼兒,你為什麼要參與到謀逆重案里啊?若是別的事,爹還能散盡家財疏通關係求人。你這謀逆重案,讓爹去求誰?」


  張劼著急的用力搖晃著鐵欄,呼呼喘著粗氣,「咱們張家開國元勛,朝中有多少親朋故舊,難道爹找不出人來救我?爹,您別怕花錢,白花花的銀子砸過去,誰捨得不要?」


  定國公失神搖頭,「這些天來,爹把能找的人全找了一遍,沒人敢收爹的錢。劼兒,不是爹不肯救你,實在是沒有門路,捧著銀子送不出去……」


  「怎麼可能?」張劼暴燥起來,臉上青筋直跳,眼中綠光更盛,「至不濟你還能找張勆!張勆和陛下是親戚,他在陛下面前一定能說上話!」


  定國公不忍說出實情,吱吱唔唔的,「這個,這個……」


  牢頭在旁面無表情的看著,饒是他見多識廣,這時也是直搖頭。


  張劼你乾的是什麼事?廢掉陛下另立小皇帝啊。這種事你都做了,好意思讓張大將軍為了你讓陛下面前求情?你圖謀廢陛下,事發之後還讓張大將軍到陛下面前求情,你是想害死張大將軍吧?忒狠毒了。


  「我是張勆的親哥哥,他不能不救我!」張劼發了瘋一樣的搖晃鐵欄,鐵欄沒晃動,他身上的鐵鏈咣當作響,沉重、沉悶。


  「你被族裡除名了。」定國公淚如雨下,「阿勆就是不救你,也沒人能說出什麼。你已經被族裡除名了,阿勆名正言順可以不管你。」


  張劼絕望又瘋狂的怒吼,「那你來做什麼?來看著我死么?你堂堂定國公,連我這個身陷牢獄的親生兒子都救不出來。你無能,你冷血,你根本不配當爹!」


  張劼這些話語,好像拿著千斤重鎚向定國公迎頭猛擊。


  定國公茫然的張著嘴,想要為他自己辯解,卻根本說不出來話了。張劼發起瘋,牢頭不幹了,板著臉對定國公道:「讓你進來看看我已經是擔著極大的干係了。他這麼鬧,我可受不了。你快跟著我出去,此處不可久留。」見定國公獃獃的坐在地上不動,伸手大力將他拉起


  來,「快走!」


  定國公像個木偶似的,任由牢頭拉著要走。


  張劼怒目圓睜,「你看看我娘!你看看這個陪伴了你二十多年的女人,忍心拋下我不管么?」急切之下也沒多想,扳起地上的楊氏,露出了她的臉,「你看看我娘!」


  定國公不由自主的回頭。


  這一回頭,定國公如遭雷擊,整個人傻掉了。


  牢頭不耐煩的催促,「你來看什麼?快走!」回頭拉定國公,目光不經意間看向牢獄,落到地上那個女人的臉上,腦子嗡的一聲,全身血液上流,幾乎沒嚇死。


  「你看看我娘,你看看我娘……」張劼瘋狂絕望的吼聲在獄中回蕩。


  定國公「啊」的一聲,跌跌撞撞向外跑。


  牢頭也逃也似的跑了。


  受不了,真受不了,那不是人的臉,實在太可怕了……定國公逃出牢獄,面無人色,騎馬回定國公府的路上幾回差點兒掉下來。回府之後他便倒下了,發起高燒,身子滾燙。張午和韓氏見情狀嚴重,一邊忙著大夫,一邊忙向齊國公和齊國公夫人稟報了,又差

  人通知了張勆。


  楊沅和張洢圍在定國公床榻前哭泣。


  齊國公夫人親來看視,楊沅和張洢不敢再哭了,含著兩包眼淚過來問好。齊國公夫人徑直走到床前看過定國公,又叫過大夫細細問了,皺眉不語。


  定國公病的不輕。


  「我爹怎麼了啊?」張洢見齊國公夫人這樣,心更慌了,顫聲問道。


  齊國公夫人真懶得理她。


  你爹怎麼樣了你不會看啊,不會問大夫啊,還有臉這麼問別人,你爹就是給你們母子三人氣的!

  張洢先是心慌,繼而咬牙,「這全是張勆的錯!如果張勆肯救我娘我哥哥,爹就不會這樣!」


  楊沅生氣,「你胡說!表哥才沒有害舅舅!」


  張洢氣怒交加,口不擇言,「你嫁了我哥哥,卻一直想著張勆,水性楊花的女人,不要臉!」


  楊沅氣得渾身發抖,「你說我水性楊花……」


  齊國公夫人見這兩人居然在病人房裡吵起架,厭惡之極,命人把她倆拉出去,「以後不許她倆再進來,這不是來照顧病人的,是來催命的。」侍女把楊沅和張洢硬請出去,恰好舞陽侯和舞陽侯夫人來了。舞陽侯自打張劼出事就想把楊沅接回家,這回正好借題發揮,「不用你們張家趕,我楊家的姑娘自有娘家可回,不會賴在定國公府惹人憎嫌。」


  也不管舞陽侯夫人怎麼說,拉了楊沅就走。


  「爹,我不要……」楊沅還在掙扎。


  舞陽侯恨鐵不成鋼,小小聲的對楊沅道:「傻閨女,你還不明白么?阿勆根本就不會回這個亂七八糟的定國公府,你就是留在這兒也見不到他。」


  楊沅知道舞陽侯的話不錯,滴下淚來。


  舞陽侯見楊沅軟了,趁機道:「阿沅聽話跟爹回家,你祖母天天念叨你呢,回咱們自己家住著,不比這裡自在多了?」


  楊沅不再掙扎,被舞陽侯拉著走了。


  舞陽侯連看也沒看舞陽侯夫人一眼。


  舞陽侯夫人心涼涼的。


  恩愛夫妻多年,因為楊沅的婚事,舞陽侯這是跟她離了心了。


  舞陽侯夫人心中不忿,但她娘家一團亂,給不了她一點兒助力,也就不敢跟舞陽侯拗著。匆匆進房看了眼定國公,問候了兩句,她便趕緊出來追舞陽侯父女了。


  張洢氣得跺腳,「一個兩個全是沒良心的!看我們定國公府倒霉了,連姑母、姑父也遠遠的躲著,沒有半分親情!」


  張勆沒帶唐夢芙,也沒帶寶寶,孤身一人來了。


  看了眼定國公,張勆對齊國公夫人道:「伯祖母,我父親去過大理獄看張劼和楊氏。牢獄之中甚是凄慘,他這個發高燒,許是被嚇著了。」


  齊國公夫人嘆氣,「他膽子小,或是嚇著了,也或是在牢里遇著不幹凈的東西了,也未可知。除了請大夫瞧病,另外再請個法師來做做法吧,驅驅邪穢。」


  張勆沒久留,「父親不喜歡我,只怕見到我會更生氣。」略站了站,和齊國公夫人說了幾句話,便走了。


  定國公病床前無人服侍,很有幾分凄涼。齊國公夫人想了想,命人到族長處報了信,族裡來了幾位長輩幫忙。齊國公夫人和另外幾位老夫人心裡都不舒服,一起到太夫人房裡把這些天來的事講了,抱怨太夫人道:「克兒糊塗,你也跟著糊塗。你們


  這一對糊塗母子,害苦了兒孫,害苦了定國公府。」


  太夫人心裡跟油煎似的,眼神哀傷悲痛,看上去也挺可憐。


  但是幾位老夫人想想她做的事,就對她可憐不起來了。


  不能阻止定國公扶正楊氏,太夫人已經是大錯而特錯了。之後燒毀老定國公留給張勆的婚書,逼唐夢芙嫁到孫家,做得太狠太絕。


  定國公府之所以會有今天,第一要怪定國公,第二要怪太夫人,第三才要怪楊氏和張劼。


  楊氏和張劼再怎麼想使壞,沒有定國公和太夫人的縱容也是不行的。歸根究底,定國公府壞事就壞在定國公、太夫人身上。


  幾位老夫人數落過太夫人之後便走了,太夫人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床上,時而哭,時而笑,傻了一樣。


  她是一心一意為了定國公府好的,為什麼最後把府里弄成這樣了?

  有都察院的官員出面彈劾張勆,用激烈的言詞指出太夫人和定國公卧病在床,張勆及其妻唐氏卻不肯搬回定國公府侍疾,是為不孝,應予以嚴懲。


  不孝對於文官來說是極大的罪名,一旦落實,仕途就毀了。對於武將來說略有不同,但也是很嚴重的指控,不可大意。


  這事也鬧得很大,鬧到了新帝面前。


  張勆一句也不為自己辯解,默默無言,但順天府尹和禮部尚書卻及時站出來了。順天府尹拿出一份見證書,「這是某年某月某日,定國公在府門前逼迫張大將軍搭救張劼,圍觀眾人激於義憤自發寫下的見證書,上面有數百人的簽名畫押。這份見證書可以證明,定國公確實曾經命令張大將軍不惜一切代價救張劼這個已被除族且牽入謀逆案的庶齣兒子。為人不孝固然不可,難道可以不忠?張劼事涉謀逆,張大將軍忠君之人,不可能為他奔走。這數百名見證者以為,這是定國公為父不慈,

  並非張大將軍為子不孝。」禮部的蘇老尚書年事已高,說起這事也有些生氣,「張大將軍這樣若算是不孝,便沒天理了。難道天底下的嫡子、世子都要干冒大險,寧願冒犯君主,也要保下那個先被家族除名後來犯了謀逆之罪的庶子么


  ?這是不忠!」


  順天府尹大聲的道:「這些見證人以為張大將軍並非不孝。退一步說,就算張大將軍不孝,也是忠孝不能兩全。張大將軍選擇忠君,是他深明大義,朝廷不僅不應該懲罰,反應該予以表彰。」


  彈劾張勆的官員沒有得逞,弄了個灰頭土臉。


  張勆回府之後,握著唐夢芙的小手親吻,「這都是芙妹妹的功勞。」


  是唐夢芙早就料到會有人針對張勆,所以提前做了準備,用見證書打了那些人的臉。


  唐夢芙笑,「這也不算是我的功勞,我就說了句話,事情從頭到尾是含笑張羅的。」


  含笑正專心致志的看著寶寶,瞧著寶寶吐泡泡呢,聞言挺起胸,十分得意。


  張勆微笑,「那可要獎勵含笑了。不如給含笑找個好人家吧,如何?」張勆這話有調侃的意思。因為之前唐夢芙懷孕和坐月子的時候,含笑拿黃氏的話當聖旨,看張勆和唐夢芙這小兩口跟看賊似的,不許他倆親熱。張勆曾好幾回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要把含笑嫁出去,含笑每回


  都很氣憤。


  這回含笑卻不生氣了,笑咪咪的道:「好啊,我聽姑娘、姑爺的。」


  唐夢芙納悶,「你怎麼突然想嫁人了?」從前沒聽說過含笑有這個意思。


  含笑喜孜孜的瞧著寶寶,「多可愛啊。」


  唐夢芙掩口笑。


  敢情含笑是看著寶寶可愛,她也想嫁人生孩子了,嘻嘻。


  張勆輕輕攬著小嬌妻溫軟的身子,微笑看著躺在小床上自在玩耍的寶寶,安寧滿足。


  定國公府有那麼多的爛污事,幸好他有他的芙妹妹,還有他的寶貝兒子。


  唐夢芙輕聲問他,「父親大人身體如何?」


  定國公府現在一片愁雲慘霧,張勆心疼她,不許她和寶寶回定國公府。定國公的身體究竟如何,她並不知道。


  張勆簡短的道:「大夫說應該沒有大礙。」


  定國公是在牢里受了刺激發的高燒,大夫認為定國公這個發高燒會持續數日,之後便慢慢恢復了。


  雖然大夫這麼說,但定國公這時還常常昏迷說胡話,看上去並不樂觀。


  張勆不願讓唐夢芙擔心,並沒多說。


  唐夢芙也不多問,輕輕靠在張勆肩上,心中感慨萬千。


  一年多之前楊氏和張劼母子還威風得很,一個是所謂的超品國公夫人,一個是國公府的世子。現在這母子二人都進到大理寺的監獄了,悲慘啊。


  如果楊氏安份一些,如果張劼不奢望本就不屬於他的東西,這母子二人本可以在定國公府安安穩穩過一輩子的。可他們偏偏要這麼折騰,不只害了別人,最後也生生把他們自己給折騰進去了。


  世人若是既貪婪又有野心,卻沒有和野心相匹配的實力和運氣,下場大抵如此。


  活該。


  楊氏的屍體是和張劼的屍體一起抬出大理獄的。


  楊氏當晚就死了。她的死狀很恐怖,不只定國公、牢頭害怕,更是把張劼給嚇瘋了。牢頭出了監獄之後嚇破了膽,當晚沒敢再進來,別的人也不敢過去。張劼和楊氏的屍體相處了一夜,第二天就完全瘋了。他看著文弱,發起瘋來卻也嚇人,牢頭忙往上報了,上官正忙,沒來得及批示,楊


  氏的屍體又在牢里停了一晚。到了第三天清早,張劼瞪大眼睛斷了氣。


  忤作驗屍,說張劼是活活嚇死的。


  大理寺的官員們秘密商量許久,最後報了個張劼畏罪自殺。


  至於楊氏的死因,大理寺根本沒提。


  延壽宮送來的時候就是個要斷氣的人,這可不是大理寺濫用刑罰致犯人死亡的,大理寺不背這個黑鍋。在大理寺的監獄里接連死了兩個人,要說起來可是件大事。天朝向來是人命關天,但凡出了人命都是大事,哪怕是罪大惡極的犯人,也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在牢里。但張劼是被張家除名的人,沒人為他出頭


  ,楊氏又只是定國公的妾侍,定國公現在病得昏昏沉沉,當然也不可能為楊氏出面奔走呼喊。所以這兩個人的死,竟然沒有家屬四處喊冤,無聲無息的過去了。張劼已被除族,死後自然不能埋進祖墳。楊氏是妾侍,也沒這個資格。大理寺差人到定國公府通知了之後,張午和韓氏也不樂意管這對母子,叫來張洢,讓張洢拿主意,「一個是你親娘,一個是你親哥哥,


  族裡肯定是不管他們的,你爹又病得昏昏沉沉的。人該怎麼下葬,要埋到哪裡,你自己看著辦。」


  可憐張洢平時兇巴巴的,真遇到了事她就沒腳蟹一樣的了,只會哭鬧,「我娘辛苦操持家務十幾年,又為我爹生兒育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張家不能不管她啊。」她只管哭鬧,張午和韓氏都不理會她,張洢無奈,最後哭哭啼啼的乘車出門,到大理寺接了楊氏和張劼的屍身。實在無處安放,一個人坐在車裡哭了許久,直到哭得都要迷糊了,才想起來她舅舅楊應期、


  楊應全是由楊氏買了塊小墳地埋在郊外的。咬咬牙,決定把楊氏和張劼也埋到那裡。


  韓氏給了張洢一些銀兩,張洢僱人草草安葬了楊氏和張劼母子,一個人坐在墳頭髮呆。


  母親和哥哥死了,父親病得人事不知,她該怎麼辦?她以後該怎麼辦?

  張洢哭暈在簡陋的墳墓前。


  牽涉到承恩侯這樁謀逆案里的兩個人楊氏、張劼先後死了,承恩侯一口交定他是酒醉之後開玩笑,而且承恩侯並沒有其餘的言行舉止能證明他想謀反。所以朝中有不少官員提議承恩侯應無罪釋放。新帝答應了崔太后不較真,真的說到做到,再面對朝臣的時候就說承恩侯只是酒後鬧著玩罷了,當不得真。徐首輔等人頗覺欣慰,很高興的看到新帝雖非崔太后親生,但對崔家十分寬厚,具有仁君的風度


  和胸懷。但也有生性執拗的大臣公開質疑,「如果承恩侯這封要廢了陛下另立小皇帝的親筆信都能算作是開玩笑,當不得真,以後朝中是不是可以輕言廢立了?如此一來,國法何存,陛下的尊嚴何在?」


  新帝聞言落淚。


  新帝一句話沒說,但他這隻能默默流淚沒辦法說話的樣子比說一百句、一千句話更煽情。


  工部一個默默無聞的主事名叫周元,第一個站出來要求對承恩侯以謀逆罪論處,「陰謀廢立皇帝,就是謀逆,必須處以極刑。」


  許多官員反對,「陰謀廢立難道只憑一封書信便能成事?承恩侯酒醉之後胡亂塗鴉罷了,除了這封信,他並無其他言行和謀逆有關,可見只是一時興起。」


  周元反駁,「有謀逆的念頭並且親筆寫了書信,便已經可以入罪了。要不然憑什麼定謀逆重罪,一定要他興兵造反才可以么?」朝中為此又展開了激烈的辯論,官員又分成兩派。一派以徐首輔為首,主張承恩侯只是酒後失德,並無謀反之心,故此不宜以謀逆罪論處。另一派以周元為首,主張承恩侯親筆書信為證,哪怕只是酒後胡

  亂寫寫,也說明他有廢立帝王的野心,若不入罪,難以服眾。


  崔太后本以為承恩侯的案子只要新帝答應,就算過去了,誰知朝堂之上又辯論起來了,承恩侯前途未卜,不由的大為惱怒,把新帝叫到延壽宮訓斥,「你怎敢言而無信?不是說了不計較么?」


  新帝無辜又無奈,「朕說過了不計較,可朝臣揪著不放。朝野盡知,此事已由不得朕了。」


  崔太后冷笑,「你這個皇帝怎麼當的?連幾個朝臣也彈壓不住了?」


  新帝柔聲道:「朕這個皇帝有多大的份量,朕這個皇帝說話管用還是不管用,別人不知道,皇伯母難道不是清清楚楚的么?」


  新帝眸光冷了。


  崔太后不把他當皇帝看待,卻妄想他用皇帝的權威把群臣壓下去,愚蠢又好笑。


  崔太后氣得臉皮紫漲,胸口似有火燒,太陽穴突突的跳。


  這個朱琮很會氣人啊。


  崔太后皮笑肉不笑,「以你的意思,是你不打算追究,但大臣們有意見,你也彈壓不住,對么?好,那這些個大臣便由哀家來教訓吧。」


  「但憑皇伯母。」新帝又恢復了謙恭的神態。


  崔太后冷冷一笑。


  新帝從延壽宮出來,又到安壽宮見了慈聖太后。慈聖太後有些憂心,「琮兒,你現在還不能和她抗衡,莫要硬碰硬。」


  新帝微笑,「孩兒知道。母后,孩兒只是想借這個機會看看朝臣們的表現,知道哪些人能為我所用。」


  「你心裡有數就好。」慈聖太后欣慰的道。


  朝堂上熱鬧得很,新帝冷眼旁觀。


  崔太后盤踞後宮數十年,力量真的不可小覷。她遣人向朝中多位老臣哭訴過後,有許多人站出來反對給承恩侯定謀逆罪,「承恩侯若定了謀逆重罪,那便理應誅九族,難道要把慈明太后也入罪么?」


  這些老臣們漸漸佔了上風。


  支持承恩侯不應該定謀逆罪的臣子越來越多,「只有一封信而已,並無其他的證據。證據單一且單薄,難以定下這麼嚴重的罪名。更何況還牽涉到了慈明太后。」


  最後新帝命令舉行廷議。只有少數大臣還堅持承恩侯應定謀逆罪,大部分人反對。新帝順應人心,決定對承恩侯酒後失德的行為免予懲罰。群臣山呼萬歲,都讚美新帝大度寬容,且對慈明太后十分孝順。


  至此,這樁沸沸揚揚的案子算是告一段落了。


  死的是楊氏、張劼,承恩侯毫髮無傷。


  承恩侯自獄中被放出來,非但沒有收斂,反而比從前更放肆,「新帝奈何不得我!黃毛小子,手裡總共也沒有幾個人,還想跟我們崔家斗,不自量力。」


  承恩侯入了獄,覺得太喪氣,回府之後沐浴更衣,接著便在府中大宴賓客,入了夜之後還燈火通明,笙歌處處,肉山脯林,窮奢極侈。


  他弟弟忠恩侯卻坐不住了,在房裡轉來轉去,神色焦急,「青雲真的不見了?快去找,找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人給找回來!」


  錢氏滿臉淚水的闖進來,「青雲真的不見了?快讓人去找啊。那可是咱們崔家的獨苗苗,沒有他,咱們夫妻二人沒人養老送終。」


  忠恩侯沒好氣,「你是怎麼管兒子的?他一個人跑了你都不知道?」


  錢氏嚅嚅,「家裡,家裡最近出了事……我,我就大意了……」


  忠恩侯怒,「你個蠢貨,崔家哪回出事都是靠著太後娘娘的,和你有何相干?家裡出事是你能管得了的么,你跟著瞎操什麼心!」


  錢氏哭,「你就別再罵我了,趕緊派人出去找兒子啊。」


  忠恩侯心煩意亂,「我找大哥去。兒子是我的,可他不是沒兒子么,他也得管。」拋下錢氏不理,著急忙慌的找承恩侯討主意去了。


  「什麼?青雲找不著了?」承恩侯酒也不喝了,美女也不看了,又氣又急,「那你還愣著幹什麼?趕緊找啊!就算把京城翻個遍,也得把咱們青雲給找回來!」


  整個崔家都亂了。


  所有的家丁集合,侍女婆子集合,打著火把把崔家從裡到外的翻了個遍。


  崔青雲沒找著,但是在他書桌抽屜里翻出張宣紙,上面龍飛鳳舞的寫了一行大字:我走了,不用找我!我要揚帆出海,永遠也不回來了!

  「青雲這傻孩子喲。」忠恩侯直跺腳。


  「揚帆出海。」承恩侯比他弟弟眼尖,「他要揚帆出海,那他得往東走吧?」


  「對對對,青雲是往東走的,咱們往東找他。」忠恩侯眼睛亮了。


  承恩侯、忠恩侯天沒亮就出發了,帶著大隊家丁出東門一直向東,追出了好幾十里地,終於追上了崔青雲。


  崔青雲吹鬍子瞪眼睛的不高興,「我出海玩玩不行啊,幹嘛追我?煩人!」


  承恩侯和忠恩侯追上了崔青雲,跟得了寶貝似的,任憑崔青雲怎麼發脾氣,他倆也是呵呵直笑。


  趙氏和錢氏進宮來見崔太后,臉色焦急,卻又吞吞吐吐,崔太后沒好氣,「有話快說!」


  趙氏硬著頭皮道:「太後娘娘,青雲偷偷離家出走了……」


  「什麼,離家出走?」崔太后大驚。


  趙氏忙道:「沒走成,半道兒被截回來了。」


  崔太后鬆了口氣,嗔怪道:「這是件什麼事,也值當你特特的說這麼一回?我告訴你們啊,青雲就是愛玩兒,沒什麼的,你們不許打他罵他,也不許說他,我知道了可是不依。」


  「沒捨得打他罵他,也沒捨得說他。」趙氏忙道:「只是他回來之後吧,這幾天……這幾天白天晚上的跟那幾個宮女折騰,可就是不行,越著急越不行……」


  錢氏是崔青雲親娘,心疼兒子,掩面哭泣。


  崔太后流下淚來,「這個傻孩子!這個傻孩子!」知道崔青雲是擔心她要害唐夢芙,拚命想證明他自己對其餘的女子也是能動情的,想讓她放了唐夢芙,不要為難唐夢芙。


  崔青雲要出海也好,摟著宮女拚命想親熱也好,為的都是唐夢芙。


  「青雲啊,你對唐夢芙用情如此之深,姑母非讓你如願不可。」崔太后被崔青雲的深情感動了。


  趙氏偷眼看崔太后,「可是並王都已經走了,還能有什麼辦法?」


  崔太后腰背挺直,傲然道:「難道哀家就沒有別的法子了么?」


  「什麼法子?」錢氏既懷著希望,又不大敢相信。


  錢氏知道崔太后本事大,可唐夢芙是張勆的夫人,想把唐夢芙搶到崔家,太難了。崔太后淡淡一笑,自信滿滿,「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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