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她的醫生走了
江麓握著攝像機還在看,好像後面還有未播完的片段。
「巴塘說,他本來是勸他天亮了再走的,但是霍城說他老婆要生孩子了,他必須儘快趕回去。可是他走了沒多久就開始下雨,而且越來越大……巴塘聽說後面塌方的時候都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他那時覺得霍城應該已經到達魯朗了……」王策的喉嚨里就像塞了東西,漲得難受,「我和霍城的父母趕到的時候,他已經在林芝的殯儀館躺了兩天。」
江麓還是死盯著攝像機,她不想聽他說,她只想看,看霍城再出現在鏡頭裡。
可是沒了,真的都沒了。
她意識到霍城再也不會出現的時候,她聽到有東西崩塌的巨響,放佛就像那場泥石流正在她的頭頂之上傾瀉而下,她被巨石擊中然後沉入黑暗之底。她感到整個身體隨即被什麼東西塞得滿滿的,滿到快要將她整個人擠爆,然後又忽然的被抽空,窒息瞬間籠罩了全身。
她拚命的吞咽著空氣,來控制開始發抖的身體。世界就在一剎那暗了下來,太陽只剩一個光點還在閃耀。她抬起頭,看到霍城就在裡面,他穿著那件她為他精心挑選的襯衫,對著她笑,那麼溫暖、燦爛,那樣讓她安心,可是又是那樣的遙不可及。
江麓徹底跌入到了一個人的世界,在一片汪洋之中她逐漸跌向海底,周圍是一片黑暗,世界變成了真空。她看不到蔣遙搖動的雙手,聽不見淑曇急切呼喊的聲音,只看到霍城在笑,只聽到他在喊她的名字:江麓,江麓。
「霍城!」江麓雙手伸向空中想要抓住霍城的雙手,想要對他說別走!但是她的聲音小而無力,連自己都聽不見。
江麓醒過來的時候,女兒呀呀的兒語聲首先傳進耳朵里,這讓她再次心碎,江麓看著那個襁褓中的孩子,悲從中來,但她同時也意識到,有些事情她是不能不管、不能丟棄的。
來慶祝生日的人走了,羅淑曇、王策以及蔣遙都還在,苗丹抱著孩子在餵奶,小傢伙吃的很帶勁,全然不知也不懂發生了什麼。
江麓表情淡淡的透著寒冷,好像再也沒有什麼能夠讓她動容的了。她沒再哭,她把孩子接過來抱在懷裡。
霍城在一段視頻里說他希望江麓可以生個女兒,這樣等孩子長大了會像江麓一樣漂亮,那樣的話他身邊就有兩個江麓了。
多麼好的願望,可是他不知道,女兒大部分都長得像父親。現在看來,這對自己倒是很好的,這樣她還能看到霍城的影子。
「是什麼時間的事情?」她問。
「9月15號,我們接到消息的時間是17號,因為你剛生完孩子,所以沒告訴你。」淑曇的聲音很小,就像犯錯的孩子。
9月15號,江麓的心抽疼的厲害,那天她下樓梯時因為一時精神恍惚踩空而導致早產,在被推進產房的時候她還幻想著出來時霍城就站在門外笑著迎接她們。
難道,這就是心靈感應?
她看著懷裡的女兒,一個孩子的生日是她父親的祭日,這是一個多麼殘忍的事情!
老天開了一個多麼大的玩笑,要給她的人生不斷地投射冷箭之後再補上致命的一刀,而這一次她將再也無法痊癒,因為他帶走了唯一能醫治好她傷痛的醫生。
她的醫生走了,卻給她留了一顆續命的丹藥。
他們的女兒有著大大的眼睛,明澈、純凈,恰如一潭秋水,深藏著如霍城般的柔情。她如同電源一樣讓江麓虛空的身體慢慢充盈,就像耗光了電的手機電池閃動的光條在一點點的向前推動。透支了的電池是否還能充滿尚不可知,或許這需要很長時間,或許已經受創的電池再也沒有充滿的那天,可是只要插在電源上,它便可以恢復工作。
現在事情已經過去兩個多月了,霍城所有的後事也都已經料理完畢,屬於他的人世間的最後的儀式,她這個最親密的人都沒能參加。她沒有跟他告別,沒有再見他最後一面,她對他所有的記憶還只存在於半年前的那個下午,那個車窗里的偷窺。這將會是她人生中的一大遺憾,不過或許這樣也是好的,因為這樣他便永遠是活著的,健康的活著,哪怕是對自己充滿怨恨的活著,也比以一具冰冷的甚至慘不忍睹的屍體的形式存活在記憶里要溫暖的多。
霍城的骨灰被他父母安葬在了寧城。
兩位老人本來打算把那套公寓連同霍城在青城所有的一切都一起處理掉,但是當王策把江麓的事情告訴他們以後,通情達理的老人決定全部交由江麓來處置。至於孩子,只要江麓同意隨時歡迎她們回去寧城或者江麓允許他們過來探視。
於是,某天天氣很好地時候,江麓戴著生日那天霍城送給她的戒指在霍城的公寓里見到了他的父母。
之所以選在這裡,是因為江麓覺得這裡不僅是霍城曾經居住的地方,更是他們愛情的收納所,更多的是因為它是霍城與她的家。她要以一家之主霍城妻子的身份招待她的公婆,儘管他們還缺少一張紙的證明,但是她相信,霍城一定很喜歡並贊成她的這個決定。
第一次見面,出乎意料的是他們把情緒控制的都很好,沒有人激動也沒有人哭。霍城的媽媽笑著給她講了很多霍城小時候的故事,江麓認認真真的聽著,像一個小學生第一次聽老師講課,又像逃課的學生在努力補習錯過的課業。
江麓把那天王策拿給她的檔案袋放到老人面前:「叔叔、阿姨,這是這套房子的房產證,還有霍城的存款。這些東西我不能收,這是霍城唯一還能孝順你們的了,所以請你們一定要拿回去。」
霍城的父母不同意,說房子他們住不上,留著將來給孩子用,而且以後孩子要花錢的地方還很多,霍城不在了,他們年齡大也起不了多少作用了。
江麓費勁了口舌也沒能將東西全部送出去,老人的倔強與堅持讓江麓只好收回。但是,幾張銀行卡江麓說什麼也不肯收了,兒子沒了,老人將來用錢的地方還很多。
就這樣,房子留給了江麓,霍城的父母留下了銀行卡。
兩位老人在青城住了一晚,第二天由霍坷將他們送了回去。臨走時,霍城的媽媽終於哭了,她哭著撫摸孩子的臉頰,這是兒子留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血脈,是他來過這個世上的唯一證明。抱了好久她才不舍的將孩子送還給江麓。
老人握著江麓的手哭泣著說:「謝謝你江麓,讓城子沒有白來這個世間一趟,謝謝你給我們霍家保留了這一脈香火。如果你願意,我們隨時歡迎你來寧城,我們是一家人。」
江麓忍著眼淚點頭答應,她說她一定會回去,等她敢於面對那塊石碑,接受這個事實的時候,她一定會帶著女兒回去。
可是江麓一直沒能去寧城,儘管她那麼的想要觸摸到霍城的一切,可是她無法觸碰那塊冰冷的墓碑,它在夜晚的夢裡一次次的出現,寒冷刺骨。它那麼真實卻又殘忍的提醒著她,那個溫暖的人不在了,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願意耐心的聽她訴說,沒有人願意無條件的付出,沒有人願意只是因為愛而愛著自己了。
上帝在每個人出生的時候都為他準備了兩個瓶子,一個用來存放叫做給予的液體,一個用來存放叫做收穫的液體,只有當兩個瓶子的液體在同一水平線的時候他才是幸福的。
曾經她很幸福,但是現在,江麓看到自己的一個瓶子里的液體因為一個破洞的出現正在急速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