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有客至
數日光景,彈指一揮。
宮中惶恐不安的氣氛,略微淡去。
如意宮一如往常,連宮娥太監都日日按部就班,沒有生出絲毫異象。看似風平浪靜之中,卻隱隱築起了一道銅牆鐵壁,固若金湯般的,讓人揪不出一絲絲可鑽的縫隙!
靜靜觀察這幾日,果不出鎣娘所料,宰相府那邊暫時沒有任何動作——左淳良苦思不得良策,自不敢輕舉妄動。
而左氏輕生、血濺鑾駕之事,已惹怒了聖上,惟恐怒火波及左氏一門,左淳良不敢再以抱恙在身為由不上早朝。
那日清晨,他一上早朝,同僚們就搖頭嘆氣,以為他敗走下風,在鞫容面前無法強硬到底!
聽人在背後議論紛紛,左淳良心中更加窩火,一時卻又無計可施,眼睜睜看著鞫容大搖大擺地來,入宮給廢后左氏卜定出喪吉日時,竟當著他的面,張揚了滿臉得意的神色,狂妄而囂張地大笑三聲之後,揚長而去!
僵在原地,左淳良幾乎憋至內傷,恨不得立刻將鞫容千刀萬剮!
宰相吃癟的消息,傳到如意宮時,鎣娘心中亦憂亦喜!
憂則憂鞫容太不知收斂,還如此狂妄地火上澆油,必會刺激到宰相怒火中燒、起了殺心;喜則喜宰相大人至今還一籌莫展,沒有半點法子去對付鞫容。
只要鞫容不出事,那孩子自會平安成長,十年之約,僅餘五年,過些日子,她請旨去天機觀祈福時,會將解藥隨身帶去!
即便安插在天機觀中的眼線,那夜未能順利見到那孩子,她卻也想通了——欲入主東宮之人,必不能太過平庸,匡宗再怎麼寵她,太子若是不成器,眾臣也會有異議,皇子們虎視眈眈,他勢必是眾矢之的,若無自保能力,反累及她!
罷了、罷了!
此子聰明些也好,只要他身中「噬心蠱」,就無法脫離她的掌控,也難以對她存有異心!
鎣娘漸漸放下心來,只等明日宮中發喪,送走左氏,一掃晦氣!
※※※※※
漫漫長夜一過。
終於盼來了宮中發喪之日。
天空中鉛雲密布,暴風雨來臨前夕,靈柩抬出,送葬儀仗只寥寥數人而已,打著白白靈幡,片片冥紙翻飛,往京郊之外,漸行漸遠。
一頂青色軟轎,卻在此時,由京郊官道而來,與發喪隊列迎面而過,背道而馳——
靈柩出城,軟轎入城。
豆大的雨點自空中落下,漸漸綿密起來,頃刻已是暴雨傾盆,腳夫們冒雨抬轎,步態匆促,穿街而過。
距內皇城官衙區不遠,十分僻靜的橫街尾段左轉,有一條長長的弄巷,整條弄巷僅有一戶人家。
高高堆砌的大青磚圍牆,從曲折巷頭延伸至巷尾,中間辟開大門,門高兩丈,寬丈半,朱漆,銅獸門鈸,擦得鋥亮,白雲石九級梯階的兩側,各蹲著一隻巨碩猙猛的石獅,看上去,那股子氣派,真不是等閑人家。
門檐下,燈籠搖晃,三個金閃閃且脫胎漢隸、飛鴻戲海之姿的正楷筆意嵌現——「宰相府」。
輕捷低促的發力聲轉入弄巷:「嘿唷」「嘿唷」四個泥腿漢子齊力抬著那頂青色軟轎,健步如飛地奔進弄堂。
轎子穩穩停在了宰相府門前。
腳夫冒雨奔上石階,叩響門鈸,喚得門丁出來,投了名刺。
門人攜名刺迅速入府稟告老爺。
俄頃,幾名青衣小帽的家丁疾步奔來,敞開了前門,分立兩側,必恭必敬地垂手站著。
大敞的門裡,徐步走出一人,不惑之年,身著圓領大袖、綉以麒麟獸的一品朝服,頭戴展腳襆頭,腰間束一根鑲了黃沉香吉祥獸紋木的革帶,方方正正的國字臉,黑須鷹目,目光炯炯,步履沉穩,那一身高官派頭,使人一眼辨出:門裡出來的人,正是宰相,左淳良。
站在白雲石階上,居高臨下,左淳良手中握著那張名刺,目光略帶探究地看向那頂青色軟轎,沉聲道:「本官親自出門迎客,你這不聲不響地躲在轎子里,是何緣故?」
「左大人!」軟轎里陰陽怪氣的一聲笑,「可曾猜到來客身份?」
「不曾!」左淳良右手攥名刺,往左手掌心輕敲,思索片刻,仍猜不出轎子里坐著何人,連對方投來的名刺也非同尋常,上面沒有名號,只寫了寥寥八個字——
欲滅天機,速來迎客。
「舍下略備薄酒,客人既已來,何不入廳堂,把盞暢談?」官場里歷練得老謀深算了,饒是大風大浪拍來,左淳良也還沉得住氣,不失禮數,拱手迎客。
「左大人快人快語,貧道卻之不恭!」
轎子門帘一掀,一人狷急而出,分明已在轎內悶得不痛快,卻還端著姿態裝腔作勢,直到聞得主人請客入內一敘,此人才迫不及待地躥出轎來,疾步奔上石階,抖一抖身上沾的雨水,與主人家見禮:
「凌峰真妙觀第七代掌門人蠻玄子,見過左大人!」
聽得此人自稱「貧道」時,左淳良已凝神留意著,見來客當真是一襲道袍,豎了單掌、以道人獨有的姿態見禮,他心中微微一動:「你與那人,是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