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潛入者
戌時。
天機觀,內舍。
輕捷的腳步聲響起。
九曲迴廊上,一個小道士漸走漸近,右手似有殘疾,左手提拎竹籃,還時不時左右張望,神色間有幾分緊張,刻意放輕了腳步,十分小心、卻又十分迅速地往曲廊盡頭走去。
穿過一道月洞門,進入一片幽靜的竹林,綠竹猗猗,被雨水洗滌得越發青翠。竹林深處一排屋舍若隱若現,嘲風獸蹲於屋脊,檐下吊有銅鈴,風中「丁冬」作響,幽靜而雅緻。
此處,正是天機觀的禁地,平素,連天機弟子都不得靠近半步。
趁著夜來無人時,獨自踏足禁區,小道士提心弔膽,一步三回頭,不斷往身後張望,惟恐被人發現他今晚偷入禁地!
雨,一直在下,踏入泥濘中的腳印,頃刻又被雨水沖淡。小道士暗自慶幸:今兒這場及時雨幫了他一個大忙,連留守在林子外的那幾位聾啞師兄,也都避著雨,回房中偷懶打盹了,他獨自一人偷偷摸摸地進入竹林,也未被人發覺。
入林后,他就覺得眼前那一根根毛竹像是會動,不論他怎麼走,它們都會圍繞著他打轉,轉來轉去,他似乎都走不出這片竹林。
宛如被鞭子抽打而原地旋轉的陀螺,轉得頭昏眼花了,還是走不出去,不遠處那排屋舍,雖然近在眼前,卻怎樣也無法到達。
小道士猝然止步,緊閉雙眼,整個人左右搖擺了一下,酩酊大醉一般,直到腦子裡那陣眩暈感消失,才小心地睜開眼來,拍一拍胸口,穩住神。
領教了尊上以竹林為障、設下的八卦玄門陣法之後,小道士不禁慶幸自己是有備而來——
這陣法,自個兒是破不了了,好在大師兄焱戎給了他一柄能直通禁區「心臟」的鑰匙!
焱戎這人有個毛病:好吃懶做。但是認真辦起事來,又總能以最省時省力的法子,把事辦得妥妥帖帖,小聰明還是有的,也得了尊上的重用,連這竹林設陣,也是他出的點子,當初也只是為了偷懶,免得師尊派他來此看守。想不到這招還真管用,尊上親自設下的玄門陣法,天機觀里沒人能攻破。
連焱戎每回來送飯,過這竹林時,都得手持「鑰匙」,這「鑰匙」也十分奇特,竟是一張圖,小道士此刻將它取出,攤在手上,仔細一看,圖上標著許多箭頭,左右來回,猶如小蝌蚪,游來游去,看得人眼花繚亂。
「幸虧給大師兄灌了不少迷魂湯,趁他醉酒意識不清,才騙來這張步態圖!」
小道士喃喃自語,開始參照圖上標記,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漸漸的,眼前的一根根毛竹,不再聚攏在他眼前打轉了,反倒是往兩側主動移開,讓出了一條曲折的路徑,他繞來繞去的,竟也逐漸走到了那排屋舍前。
抬眼看到燭光搖曳在小窗,小道士鼻子一酸,熱淚盈眶。
不容易呀!真是太不容易了!自打他混進天機觀當上道士,這都快五年了,一直沒有法子靠近禁區半步,若不是憑著他死纏賴打的本事,拚命巴結奉承著焱戎,日日套著近乎,處處投其所好,又怎會等來今日,讓焱戎徹底放下戒心,借幾分酒意,主動拿出進禁地的鑰匙來,通融他私下進去溜達一回,順便幫焱戎給屋裡住的那個人,送上晚膳。
小心地,將「鑰匙」藏回袖兜,他牢記著大師兄的叮嚀:這張步態圖只在今晚管用,過了今晚,你就進不去竹林了,尊上設的陣法,會隨著月亮的陰晴圓缺而變幻,明日還得尊上另畫一張步態圖來,才能順利通關。
就是今晚,他必須完成貴妃娘娘交代的差事——親眼見上一見那個所謂的鬼才!
「娘娘若是親自出馬,卜正大人也不得不讓您見那孩子呀!」沲嵐當時心存疑惑,曾問過貴妃娘娘,「或者,等半月之後,奴婢可以借著送解藥的機會,去見一見他!」
「不妥!」鎣娘當時斷然回絕,「明著去,對方有了防範,雖能讓咱們見到那孩子,卻不一定把真相擺在咱們面前。如果那孩子當真天資聰穎,裝傻也不是什麼難事!只有暗中行事,趁對方沒有絲毫防備之時,才能見到那孩子最真實的面目!」
一定要做到趁其不備!
小道士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手中提拎的那隻籃子,目光直視前方,盯准了窗口透出燭光的那間屋子,舉步,一步步往前走……
近了、近了,當小道士抬起一腳,踏上門廊前一格階梯時,木頭踏板上「嘎吱」一響,小道士心頭「怦咚」急跳一下,惟恐那聲響驚動了屋裡的人,慌忙屏息看向小窗。
紙窗內光線忽閃,似乎有人從燭台前晃過,映窗的燭光暗了一暗,而後,有腳步聲漸漸移來,輕輕地,落在了房門處。
屋子裡的人似乎聽到了外頭的動靜,正走到門邊來,準備打開房門!
咕咚!小道士咽了咽口水,抬起腳來,正準備迎上門去,就在此時,他的背後突然伸來一隻手,猛拍在他的肩膀上,一個聲音幽幽地響起:
「師兄,你來這裡做什麼?」
小道士嚇得渾身一哆嗦,驀地回頭,驚見自個背後竟然貼著個「幽靈」,臉部輪廓掩藏在陰影里,惟獨一雙眼睛閃射出幽光,十分詭秘!
聽到對方開口,從那低幽的聲音中,小道士猜到了一個人:「是……『三天』師弟嗎?」
從人背後冒出來的「幽靈」,齜牙一笑,「是我。」
「你、你……你居然跟蹤我?!」螳螂捕蟬,麻雀在後!小道士萬萬沒有料到,自個竟被人暗中盯梢尾隨,這鬼鬼祟祟之人,居然是「三天」!
「是你大意了,『二天』師兄!」
當年,鞫容招納關門弟子,布告一發,頭一個來的就是如意宮的眼線,賜道號「二天」。第二個來的就是這陰陽怪氣的傢伙,賜道號「三天」,這傢伙平素就跟個鬼似的,縮在角落裡,毫不引人注目,連此人的五官樣貌,都被眾人忽略不記,存在感極低,小道士卻知道:從自個刻意巴結大師兄起,就被此人盯梢了。
「你、你總跟蹤我做什麼?」有毛病么?小道士心頭毛毛的,那種感覺十分不妙。那傢伙卻沖他咧嘴一笑,露著白晃晃的牙,道:「師兄要做的事,還是讓我來代勞吧!」話落,猝然揚手,一記手刀切下,砍在師兄頸項。
小道士還沒來得及哼一聲,就已兩眼翻白,倒了下去。行兇之人眼疾手快,一隻手托著他癱軟了的身子,輕輕撂倒在地上,另一隻手接住籃子,穩穩地提拎著。
風雲不驚地,掃清了障礙,他拎著籃子,跨過暈倒在地的人,沿門廊往那間屋子走去。
走幾步,忽又停頓住,他隱隱感覺有些奇怪——適才,師兄只輕輕踏了一下木板,極細微的動靜,就驚動了屋子裡的人,然而,此時此刻,那扇房門卻仍未打開,不僅如此,屋子裡反倒沒了動靜。
門廊上寂靜無聲,他能清晰聽到自己越來越急促的心跳聲,盯著那扇房門,竟莫名的緊張起來。
與那小道士方才的表情一樣,他也咽了咽唾沫,握緊了籃子,深吸一口氣后,一個箭步跨到門前,抬手敲門,咚咚兩聲。
門板「咿呀」微響,開了一道縫隙,來客驚覺:這屋子的門,竟是虛掩的。
伸手一推,門就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