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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八十章

  訂閱比例≥50%可正常閱讀, 否則需延遲三日,補足可立看  桓澈身體向來康健, 一年到頭都鮮少生病, 頭先也全無水土不服的兆頭,她想不通他為何會忽然就病了。


  她甚至想到了他會否是不小心觸發了他那個特殊的病症, 但細想又覺著不可能, 他不太可能那般不謹慎。


  但她轉念一想,他體魄好, 說不得養幾日就好了。可又過了半月, 宋文選打探來的消息仍是殿下尚在病中, 未去衙署。


  顧雲容坐不住了。


  這樣下去,顧同甫不知還要在牢里待多久,牢獄哪是能久留的地方,顧同甫前世就是因為久滯囹圄,身體虧損得厲害, 如今可不能重蹈覆轍。


  她一個人不方便出門, 便再三央求顧嘉彥帶她去聽楓小築打探一下。


  顧嘉彥當下拒了,沉著臉對她道:「我看你就是許久未見心裡惦記他了,當我瞧不出?小妹你清醒些,他是什麼身份,咱們又是什麼人家?縱他看你顏色好,肯要你, 也是讓你做個姬妾, 再不然就連個名分都沒有, 只是玩弄你,你可想過這些?」


  顧雲容小臉都皺到了一起。顧嘉彥完全誤解了她的心思,她如今已經對桓澈死心了,退一萬步講,縱然她沒死心,她也清醒地知道她跟桓澈差距懸殊,不會生出什麼不切實際的意圖。


  她又費盡口舌跟兄長解釋她對桓澈並無他想,只是想去看看他此番病倒究竟是怎麼回事,不想耽擱父親出獄之事。


  顧嘉彥覺得妹妹怕是傻了,連借口都不會編:「即便你說的都是真的,你一個平頭百姓,如何入得親王別院?你去了又能如何?」


  顧雲容抿唇:「我就是試著探個底,橫豎在家裡也是坐卧不安。」


  顧嘉彥見勸了這半日也無用,索性就帶她出了門。橫豎也進不去,讓她去一趟也好斷了念想。


  到得聽楓小筑後門,顧雲容等了許久才等來兩個婆子從裡頭出來。她命秋棠上前搭話。秋棠按照她的吩咐,先一人塞了些碎銀子,而後自稱家中是採辦藥材的,聽聞王爺病了大半月,想知道究竟是何病症,看能否進獻些許草藥在王爺面前博個好。


  其中一個穿薑黃比甲的婆子端量秋棠一番,搖頭說她們並不在王爺身邊伺候,亦不知王爺是何病症。


  秋棠還欲求她們幫忙打探,卻見兩人徑自走了。


  秋棠沒辦成事,折回去愁眉苦臉問顧雲容接下來當如何。


  顧雲容輕嘆一聲,雖然她早就料到這事不好辦,但真正面對時,仍有些無奈。


  秋棠在後門外攔問婆子的事很快就傳到了握霧耳朵里——聽楓小築里裡外外有個什麼風吹草動都會報到他跟拏雲那裡,然後他們再報與桓澈知道。


  握霧將此事說給桓澈時,拏雲一直暗中觀察自家殿下的神情。


  大半月沒見,他原以為這事就算是過去了,可如今人家姑娘都找上門來了,他倒要看看殿下是何反應。


  桓澈正整理著案頭的文書和信札。他面上容色清淡,氣色如常,並無一絲病色。


  聽罷握霧的稟告,他略頓了頓,低下頭仍舊翻閱書信:「不必理會。」


  拏雲與握霧對望一眼。


  殿下這陣子夜裡總睡不好覺,白日里偶爾還會走神,他們原以為是因著浙江兵事,但後頭瞧著又覺不像,這便忍不住往顧家姑娘身上猜——不過這種不靠譜的揣度他兩個誰都沒膽子在殿下面前露出來。


  握霧腦子雖直,但也抱著一種類似於等看好戲的心態等看殿下是否會反悔,可站了片晌,殿下只是低頭翻閱尺牘,未再抬頭。


  跟拏雲一道退出來后,走出去老遠握霧才敢低聲道:「我還以為顧姑娘會是個特例。」


  「這也說不好,」拏雲沉容道,「殿下可是把顧同甫跟于思賢一道從牢房調到了鞫訊室暫押,待遇有別於監犯。于思賢是朝廷大員,給予優待無可厚非,但顧同甫不過一個縣衙書辦,為何也能這般?」


  「案子已經審清,何況顧同甫這案子跟于思賢那案子有所牽連,就手兒把他也一道從牢里提出來,沒甚好奇怪的。」


  拏雲嘴角微扯,不想與握霧多言:「休要斷言過早,萬事往後看便是。」


  書房內,桓澈手上略停,透過半開的窗扉往外頭望了須臾。


  他這陣子順著寇虎這條線查下去,有了不少斬獲。不出他所料,寇虎是那群賣國官商與倭寇的中人。這個水手雖則資財不豐,但交際極廣,憑此為兩方互通消息,從中牟利。後來手頭銀錢多了,又做起了走私的勾當。這也是寇虎手頭寬裕起來的緣由。


  他思量之下,派人假作這批間者去找了寇虎。


  然後他套出了一個消息,三日後,杭州府這邊將有一批硝石和銅鐵要秘密交易,買主是佛郎機人。


  但具體的交易地點未能套出。


  據他這些時日得到的奏報來看,這是那幫賣國官商的慣用伎倆。銅鐵和硝都是製作火器的必需品,國朝對此歷來嚴格控制,地方鄉紳與奸商藉由自身之便,將國朝的優良銅鐵和硝石賣給佛郎機人,佛郎機人將之做成火器,然後配備給倭寇,倭寇憑此走私並劫掠。


  這也是為何倭寇的火器裝備能與國朝相匹敵的原因之一。


  但他覺得這種陰私交易還不是最棘手的,最棘手的是浙江本身兵力不足,一旦倭寇再度大舉入侵,極難抵擋。


  桓澈低頭對著輿圖思忖少頃,抽出一張錦箋,提筆寫信。


  給於思賢和顧同甫翻案之後,果然什麼魑魅魍魎都出來了。那些大員小吏沒少來求見他,他索性稱病,閉門不見。


  他將于思賢跟顧同甫暫且押在衙署除卻引蛇出洞外,還有一個考慮——眼下浙江官場蠹蟲未清,將兩人放出來說不得會出事端,所以他暫且將人留在了衙署里。


  他頭先已給父皇去信,等手中這封信寄出去,大約幾個替換上來的封疆大吏已帶著父皇的諭旨並吏部的調令往浙江趕了。


  桓澈斂眸。


  沿海這盤棋上各路人馬皆有,但最大的贏家還是他父皇。


  他將信交給握霧后,便即刻吩咐備馬,徑往後門去。


  他覺得他應該再去水寨和烽煙台那邊查看一下風候,看倭寇下一回來犯會自何處登岸,順道看看能不能找出適合三日後那場交易的地點。


  他的步子越來越快,跟在後頭的拏雲也不得不加快腳步。


  等出了後門,他若無其事地朝周圍掃視了一圈。


  外頭已經只剩守門的兵士,再無旁人。


  拏雲總覺得殿下好似有些失望。


  他忍不住想,殿下這個彆扭性子真是要命,方才怕是想來見顧姑娘的,如今終於出來了人家卻走了。


  拏雲沉著臉想了一想,道:「殿下……」


  他想說殿下要不騎馬去找找,指不定人家還沒走遠,但轉念一想,又不太敢說,萬一殿下不承認還訓他一頓就不好了。


  桓澈回頭,問他何事。


  拏雲嚴肅道:「屬下就是想說,殿下為著巡查水寨,方才步履那般匆忙,真是為國為民操碎了心,屬下擔心殿下累著。」


  桓澈睨他一眼,回身接過小廝手裡的馬韁,翻身上馬。


  顧雲容無奈地窩在馬車窗沿邊上聽顧嘉彥在外面念叨她。她已經懶得跟顧嘉彥解釋了,她就想知道桓澈到底什麼毛病,別是裝的吧?

  宋文選雖說有幾分能耐,但畢竟只是個小班頭,細緻一些的消息是無法探知的,所以她現今無從得知顧同甫的狀況,心中憂慮難安。


  她不想回家,讓車夫趕馬四處轉悠,顧嘉彥也只好跟著。


  近來正逢著杭州一年一度的西湖香市。杭州慣多寺廟宮觀,歷年都有大量外地香客前來進香,近則囊括嘉、湖、蘇、錫、常這些毗鄰的府縣,遠則包羅山東諸府。因而參與人數動輒數十萬,蔚為壯觀。


  西湖雖不在錢塘縣,但杭州乃珠璣羅綺市陳戶列的三吳都會,而錢塘縣是杭州府治所,途經的香客又多會在此地進香,因而錢塘縣廟會同樣紅火。


  顧雲容半道上遇見了前來進香的表姐謝怡。謝怡其人不錯,待她也好,她雖跟謝景解除了婚約,但碰見這個表姐卻不得不打個招呼。


  顧雲容以為謝怡會為謝景這個兄長說話,勸她給謝景些工夫去說服父母,卻不想謝怡對此隻字不提,倒是關切地詢問了顧同甫的事。


  顧雲容心中暗嘆,謝怡這性情,倒全不似謝高夫婦。


  兩人說話間,謝怡又說到了汝南侯沈家。


  「聽說那汝南侯府的人明日起要在普陀山設觀音道場,法事整整做滿七日,」謝怡壓低聲音,「說是為聖上、為黎庶祈福。」


  顧雲容恍然,忽而想起一件事。


  今上子息可稱繁茂,但孫輩寥落,五個已成婚的兒子,愣是只給他添了一個孫兒,還是老二家的庶子,太子膝下一個都沒有。皇帝為此憂心忡忡,把修道的目的從求長生改成了求長生加求金孫。


  但是並沒有用。皇室的龍子龍孫們行冠禮早,成婚也早,多數皇子十四五歲便選妃婚配,太子也是及早完婚。但頭一個太子妃不幾年就薨了,這才娶了沈碧梧。前頭那個太子妃無所出,其時老二家的孩子又尚未降生,沈家人便卯著勁想讓沈碧梧誕下皇長孫。


  但沈碧梧嫁入東宮兩年肚子都沒動靜,眼看著皇帝又給太子挑了個次妃,沈家人急了,開始遍尋法子為沈碧梧求子。這尋來尋去,就尋到了普陀山。


  觀音道場普遍各地而特顯於浙東普陀山,沈家人便在普陀山設觀音道場。道場整整做了七晝夜,對外稱是代太子為今上和黎庶祈福,但實則是求子。


  然而不論沈家人如何折騰都沒能治好沈碧梧的不孕不育,顧雲容覺得興許生不出來是太子的問題。


  不過太子家的事顧雲容管不著,她只是忽然想到了一點,沈家人來杭期間,辦了一件腌臢事。


  前世沈家旁支的一房仗著侯府權勢,暗地裡做了一筆走私買賣。走私還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他買佛郎機人的貨時不斷壓價,壓到後來又拖欠貨款,導致那幫亡命之徒聯合倭寇大肆報復,來杭很是殺掠一番。


  顧家那幾十畝薄田因此全遭了殃,許久都沒緩過來,父親的案子也是因此徹底耽擱下來,等終於得釋,又花了大筆銀錢給父親調理身體,家中還要供顧嘉彥讀書,因而日益拮据,這也是後來她走投無路的原因之一。


  後來那旁支整個房頭都在傾軋中被桓澈按垮了,太子認為這是在打他的臉,自此跟這個弟弟掐得更厲害。


  眼下算算時日,距離倭寇下一次來犯還有一個月,她好像應當提前籌謀,最好是能給桓澈個提醒。


  雖然這一世的許多事都有所改變,但也有些事跟前世別無二致,往小處說是為自己為顧家,往大處說是為了浙江的百姓。不過桓澈向來心眼多,她說話時還要當心些。


  可她眼下根本見不著桓澈的人。


  謝怡許久未見顧雲容,索性與她同乘一輛馬車,一道在廟會轉悠。


  她見顧雲容悶悶不樂,知是因著顧同甫之事,極力安慰之際,忽地一頓,挑起湘簾往外眺望:「兜兜看,那是不是二房的玉姐兒和兩個哥兒?」


  顧雲容循著她的目光轉頭看去,精神一振。


  二房的兩個堂兄帶著一伙人漸漸聚攏過去,圍住幾個手牽馬韁的人,似乎在爭執什麼,顧妍玉也在旁側。


  顧雲容看了再看,確認那幾個牽馬而行的人里,有兩個分別是桓澈和拏雲。


  她隔著老遠,都能感受到桓澈身上那凜冽逼人的寒氣。


  眼見著拏雲已經帶頭抽刀上前為桓澈開道,她忙忙回身下車,叫顧嘉彥一道去看看。


  他活了大半輩子,還不曾這般丟人過!

  他這才反應過來顧同甫為何將他讓進來,他當時驚得什麼都忘了,暈暈乎乎地抬腿就進來了。


  不過他也確實是驚著了。顧同甫好歹也在牢里待了些時日,為何竟是神采奕奕的,莫非巡撫衙門大牢里的伙食格外養人?而且,顧同甫為何會乘著馬車回家?大牢里的獄卒們還管接管送?

  顧同遠腦子轉不過來,幾乎都要懷疑眼前這個顧同甫是個假的了。


  他支吾半晌,硬著頭皮掏出請柬擱到桌上便燎了屁股一樣一下子彈起來,拱手作辭。


  眼角瞥見那紅金帖子,他又不知想到了什麼,找到了些底氣,皮笑肉不笑:「帖子這便算是送到了,兄長屆時千萬記得帶上妻小,蒞臨觀禮。」言罷,徑自離去。


  顧同遠的疑問同時也是大房眾人的疑問。徐氏拉著丈夫哭個不住,連問他這陣子可曾受苦,顧雲容等人也在一旁附和。


  顧同甫安撫了妻兒,斟酌一番,旋將自己這段時日的經歷大致講了一講。


  他入獄后實則並未受甚苦楚,他以為的事情都未發生。後來案子審結,殿下又將他從牢房調到了鞫訊室,待遇好了不少,尤其伙食上頭。他原被陰暗潮濕的牢房折騰得病懨懨的,這幾日倒是逐漸緩過來了。


  顧同甫見眾人聽得又是驚奇又是慶幸,很是嗟嘆。


  其實他自己也覺不可思議,他原以為自己即便不死也要脫層皮,但末了居然好端端回來了。于思賢後頭也未吃苦,但不及他幸運,在衡王抵浙之前,錢永昌那幫人曾對他私下用過刑。


  顧同甫詢問了家中近況,聞得謝家夫婦跑來解除婚約之事,當即道:「臨難見人心,兜兜不嫁他家且是好,咱家小囡囡不愁婚嫁。」


  說著話便將顧雲容等人支走,跟徐氏合計起顧雲容的婚事來。


  他能從顧同遠的言行舉動中看出,顧妍玉怕是找了個好婆家,不然二房也不至於這般嘚瑟,再三要來送請帖。


  他嘴上雖說解除了正好,但女兒的婚事到底是被他耽誤了,他心中有愧,越發想為女兒尋一門更好的婚事。只是顧家門庭不高,尋個比謝家好的親家並非易事。


  徐氏從丈夫歸家的情緒緩過來后,也覺難辦。她想了半日,道:「夫君覺著,那宋家小子如何?我覺著他跟他娘似都有做親之意。」


  顧同甫知妻子說的是宋文選,蹙眉道:「我聽聞他而今是有些風光,但到底是個快班出身,人前沒十分尊重。兜兜嫁他,有些委屈了——不如這樣,趁著我此番脫困,咱們以此為由頭辦一場家宴,把素日交好的親戚都請來。我記著兜兜有幾個表兄也都到了說親的年紀,咱們可從中擇選,合計合計。」


  徐氏思量片時,點頭應道:「夫君說的極是,若有更合適的,就另作他選。」


  晚夕一家人圍桌用飯時,顧雲容聽說衙署已經貼出告示,為顧同甫和于思賢正名昭雪,忍不住詢問萬良什麼下場。


  「殿下已請了聖旨,將萬良一干人等革職下獄,」顧同甫聲音轉低,「這回浙江這邊的大小官吏不知要撤換幾個,陳翰那個撫台的位置說不得也要挪,我回頭還不知曉得要給哪位大人做書辦。」


  顧嘉彥一下子抓住了要緊處,驚道:「父親要去巡撫衙門裡做書辦?」


  顧同甫點頭,又連聲慨嘆:「我這回實在走運,原以為出獄后差事丟了生計無著,誰想到殿下念我此番受屈,恩准我去巡撫衙門裡做事。」


  桓澈把他和于思賢釋放之後,不僅讓于思賢回去復任,還以嘉興大捷厚賞于思賢,並官升一級。他以為沒他什麼事,誰知道殿下轉回頭又以他因公受屈,准他去巡撫衙門辦差,仍做書辦。


  直接從縣衙調到巡撫衙門,不知躍了幾道門,這是何等厚待!雖還是書辦,但已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好差事了。


  顧同甫深覺自己沾了于思賢的光,不然何來這樣的連帶恩賞,亦且他今日回來,還順道被公差捎了一程。


  他回頭若得見於大人,一定要好生請人家吃一頓,他這回也算是跟於大人認識了,許是於大人跟殿下說了什麼。不過,這也全賴殿下英明,不然他跟于思賢怕是都得冤死在牢里。


  顧雲容聽顧同甫對桓澈讚不絕口,岔題道:「爹,下月玉堂姐成親,咱們真要去到場觀禮?」


  顧同甫果然被拽回了思緒,沉吟片時,道:「去,到時爹自有張主。」


  顧淑郁聽聞父親歸家,今日特特回了娘家聚首慶賀。她聞言看向自家小妹,暗暗拉她衣袖,低聲問她可有適宜觀禮的衣裳首飾。


  顧雲容想了想,不確定道:「似乎……有。」


  她也忘記了二房前世有沒有欲佔大房田產那一出,橫豎後來兩房是不親了。她之前滿以為那般鬧了兩回,大房這邊往後要和二房不親了,誰知顧同甫還打算去觀禮。不過顧同甫也不是個傻的,此番前去大約另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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