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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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房說到底也是顧家的本家, 顧雲容兄妹兩個擔心桓澈會遷怒顧家,當下賠了禮, 隨即用吳語跟二房兄弟說道一回,顧嘉彥嚴容令顧嘉平和顧嘉安向桓澈道歉。
二房一向與大房不和,兩人自不肯聽顧嘉彥的話, 梗著脖子怒問憑甚。
顧嘉彥嘴角直抽抽,憑甚?就憑人家的老子是皇帝!
顧嘉彥看桓澈一身尋常打扮,便知他不欲旁人知曉他身份, 也不敢跟二房兄弟倆明言,只壓低聲音與他們說眼前這位是貴人。
與此同時, 顧雲容回身朝桓澈一禮,暗暗打量他面色, 見他臉上慍色已消減下去,才舒了口氣, 緊跟著又覺得不對勁。
她怎麼越看越覺他不像是生病的樣子?
不過鑒於她還有事想跟他說,遂斟酌措辭道:「竊聞您邇來身染微恙,不知現下可好了些?」
顧雲容言訖自己也覺得窘迫, 但如今也是無法。好歹等這些事都了結了,她就不用跟桓澈再打照面了。
桓澈一轉眸便對上顧雲容一雙澄凈明眸。
大半月未見, 這姑娘膽量好似更大了一些。
他的視線在她細嫩的脖頸上略一停留, 面不改色道:「未好。」
這答案並不意外, 但拏雲還是不由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其實照著殿下從前的性子, 應該理也不理,轉身就走的。
他們從聽楓小築出來后,在外頭信馬由韁轉悠了一圈,沒遇見想見的人,便往水寨那邊去了。回來后,殿下看到左近在辦廟會,下馬步行,一頭往回折返一頭暗觀民情。誰想到會在月波橋這邊遇上這等事。
顧雲容正飛快想著如何跟桓澈提顧同甫和沈家的事,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男聲。
是宋文選。
宋文選手裡也拿著紙鳶,跟二房兄弟一樣是與人相約來斗紙鳶的。
宋文選素日里就是做緝拿巡察之事的,聽聞眼下這一樁官司,立等幫著和了稀泥,旋即便跟顧雲容搭起了話,有意在她面前逞技。
「不是我託大,這方圓百里,論斗紙鳶,我還從沒遇見過對手!你過會兒可瞧好了。」宋文選立在顧雲容面前拍著胸脯說罷,便招呼身後一眾人等湧向遠處草坪將紙鳶放飛。
宋文選這話倒確非吹噓,二房兄弟兩個便在他手裡吃過虧。年紀最小的顧嘉安對著桓澈看了須臾,忽然道:「你能贏宋家哥哥么?你若能贏他,毀我們紙鳶的事便就此揭過,我往後還要尊你為師。」
桓澈看了顧雲容一眼,顧雲容愣了愣,旋很快會意,用官話複述了一遍。其實顧嘉平兄弟兩個也都學過些官話,但興許是有意欺生,俱說的吳語。
她並未將這段放在心上,桓澈豈會理會這等無聊之事,她眼下只是搜腸刮肚地想著如何跟桓澈挑起那個話頭。
所以當她聽到桓澈吩咐身邊護衛去買一個紙鳶回來時,根本沒能反應過來。
她眼瞧著桓澈將馬匹交給拏雲,轉身往宋文選那群人聚集的草坪去,一急之下跟上去道:「殿……您尚在病中,仔細受了風!您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雖然她真看不出他得了什麼病,但還是小心為上,她爹還扣在他手上。萬一他病上個三兩月,那她爹估計驢年也出不來。
顧嘉彥簡直沒眼看,他這小妹怕是陷得太深,沒得救了。
桓澈餘光里看到顧雲容跟過來,步子慢了些:「此間斗紙鳶怎麼個鬥法?」
顧雲容見他神采奕奕的,想著他約莫是忽然來了興緻,嘴唇翕動幾下,終是解釋起來。
杭州府一帶斗紙鳶的規則有些特殊。一般是一眾人等以箏線相勾引,剪截牽繞,線斷者為負,箏線完好至終者為勝。雖是小技,實則極講求力道與靈敏度。
逢佳節廟會,少年郎們常攢三聚五在橋上斗紙鳶。此類競技已與錢塘江觀潮一樣,成了本地特色。
顧雲容望著桓澈的目光里滿是擔憂。桓澈從未斗過紙鳶,萬一輸了,生氣都是小事,今兒的風有些冷,加重病情可怎麼好?
大約是顧雲容面上的緊張與擔憂實在表露得太過明顯,桓澈接過護衛買來的紙鳶時,對著她看了須臾。
他心情似乎更好了些,還問她可知斗紙鳶有哪裡是需著緊留意的。
這是少年郎們的遊戲,顧雲容也未與人斗過紙鳶,隨口便道:「我亦不甚清楚……不過您天性機悟,聰慧絕頂,想來很快便能抓住機竅。」
她嘴巴本就甜,眼下有事與他說,溜須拍馬的功夫更是見長,恭維張口便來。
桓澈面上聲色不露,但輕快的舉動彷彿泄露了他對此十分受用。他緩緩理好了箏線,轉身徑去。
宋文選等人已斗至一半,忽見方才那險些跟顧嘉平等人動起手來的人半路加入,以為是來砸場子的,便有意無意都去剪截他的紙鳶。
顧雲容看得手心直冒汗,轉頭瞧見顧嘉彥的神色也是難以言喻。
桓澈確實悟性極高,又因習武,力道甚大,顧雲容起先見他鎮定自若,琢磨著他會不會出人意表地勝出,但不一時,便有五六根箏線直衝桓澈這邊剪截而來,顧雲容心覺不妙,一個晃神兒,就見桓澈的紙鳶線斷,掉落在地。
顧雲容遠遠望見桓澈面色不好,略一遲疑,上前安慰他。
桓澈這人雖然看著極不隨和,但有時候頗有幾分孩子氣,他心下不快時,若得溫言軟語哄上幾句,能立見成效,反正顧雲容是屢試不爽的,她從前把他的腰帶弄丟了,就是用這一招對付過去的。
顧雲容的嗓音本就嬌軟,又是有意勸哄,聽來便覺如春風拂煦,沉著臉的少年容色漸緩。
顧雲容其實沒想到桓澈會因輸了就不高興,心裡揣度著興許是因他如今年歲尚小,免不得年少意氣。
桓澈一面聽著顧雲容溫言相勸,一面看著宋文選等人的角逐,眸光暗轉。
不消片時,他遽然大步而去。
顧雲容語頓怔住,就瞧見他又命護衛買了個紙鳶回來,扯著箏線就往草坪那邊去。
這回的桓澈比上回嫻熟了不少,一上去就截斷了三根箏線,最後與宋文選的紙鳶狹路相逢,就見他腳下迅速騰挪幾下,手腕一翻,手肘猛撤,宋文選的箏線應聲斷裂,紙鳶晃了一晃,直墜落地。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這等身手,若是會泅水,去錢塘江大潮里撈潮頭魚也滿夠了!
但顧雲容沒有工夫也沒有心思欣賞。她疾步至顧嘉彥面前,低聲與他耳語。
桓澈聽得眾人喝彩,轉過頭掃視一圈,卻見顧雲容背對著他,不知在與顧嘉彥合計什麼,反正根本沒往這邊看。
他動作一頓,垂眸收了紙鳶。
顧嘉安看得熱血沸騰,桓澈折回來時便迎了上去,用有些蹩腳的官話表示要拜他為師。但桓澈未作理會,將紙鳶交給隨從便翻身上馬。
一直與幾個小姐妹在旁側觀賽的顧妍玉手裡的帕子被絞了又絞,幾乎碎裂。
她從前一直以為謝景那樣的風采儀貌已是世間難尋,可今日見了這個少年,她才發現自己以前真是見識短淺。
詩中所說「容采耀月夕」大抵謂此,她方才跟她的一眾姐妹都看得許久不能回神。
這少年似乎與顧雲容兄妹是相識的,也不曉得跟大房有何干係。
她忽然又有些看不上郭瑞了。
男子愛女子美貌,女子自然也喜男子風姿華茂。她容貌也不差,為何就要嫁一個相貌平平的男人呢?這男人家中也不是頂有錢。
不過,這少年瞧著待人冷冷淡淡的,她與他無緣,顧雲容也沒有。
顧妍玉撇嘴。
顧雲容見桓澈要走,與兄長一道上前,表示有事欲求問。
她思來想去,覺得還是照實說了比較好,在桓澈這樣的人面前拐彎抹角,反顯得自作聰明。
桓澈輕夾馬腹,按轡徐行,走得慢慢悠悠的,看起來是允了他們開言。
顧雲容朝兄長使了個眼色,顧嘉彥跟了上去。
坐在轎中一直遠觀這一切的謝怡沉嘆一息,她兄長還在挖空心思試圖挽回和顧雲容的婚事,可她眼下覺得那些興許都是無用功。
她這般想著,忽而瞥見一頂青帷軟轎排開喧嚷人潮,一徑朝著東面的月老祠而去。那轎子四角雕飾雲頭,轎衣上頭輝煌錦繡,在旁側幾頂黑油齊頭的轎子里顯得格外惹眼。
但謝怡也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杭州府素來繁華,有個把達官顯貴出來燒香看廟會實在也沒什麼好瞧的。
顧雲容方才讓她先走,她原還想著看出了何事能否幫上忙,如今看來是不必了。
顧嘉彥委婉地將自己的意思說與桓澈后,便聽桓澈喜怒難辨的聲音自馬背上傳來:「顧同甫無礙,不日便可歸家,關於此事,不必憂心,也不必再問。」
顧嘉彥雖覺他這話極不靠譜,但他既出此言,他也不好繼續追問,待要作辭,就見自家小妹快步趕了過來。
顧嘉彥暗瞪她一眼,但她視若無睹,徑直到得桓澈馬側,仰起腦袋聲稱她也有事要與他說。
顧嘉彥臉都綠了,還有事?她能有什麼事?
桓澈胯-下的馬匹似乎走得更慢了一些,挽著轡頭道了個「說」字。
顧雲容鄭而重之道:「此間有許多值得一觀的地方。您頭先公務在身,有些地方應是未能逛到,不若趁著西湖香市,我與家兄帶您四處看看,權當賠罪,也略盡地主之誼,不知意下如何?」
顧嘉彥見她目露緊張之色,驀然想起,東邊有個月老祠……她該不會是打算把人往那裡帶吧?
不過還好,眼前這位親王殿下瞧著心緒不佳,多半不會理會他家小妹的胡鬧……
果然,等了片刻未聞桓澈開言。
顧嘉彥才暗暗舒了口氣,就見桓澈倏然收韁勒馬,轉頭看過來。
這個人似乎家資巨萬,又舉動怪異,身手還那般超絕,兼持有疑似倭刀的長刀……
謝景的神色落入顧嘉彥眼中。他上前在謝景肩上一拍:「莫看了,那是我家中一門拐了百八十道彎的親戚。」
橫豎王爺走了,也聽不到他說的什麼。再者說,王爺未開口讓他們明示他的身份,他只能這般打掩護。
謝景滿面狐疑之色:「怎生從未聽說過?哥兒跟兜兜又為何在眼下這個節骨眼上還跟著他四處胡鬧?」
顧嘉彥嘆道:「我家親戚你又未曾認全。你也瞧見了,我們這親戚闊得很,我們把他招呼好了,說不得他肯花大價錢將我爹撈出來呢?我爹被扣上的雖是通倭這等大罪,但你也當知曉,有錢能使鬼推磨。不過你可千萬莫要說出去,他這等富得流油的闊人,脾性也怪,你休要壞了我們的計較。」
顧雲容覺著她哥這瞎話簡直越編越順溜,她都幾乎要信了。
謝景即刻道:「那也不能讓兜兜跟著。」
顧嘉彥白他一眼,這事他也做不了主。
誰知道這位親王殿下怎麼想的,依他看,這位根本就不是個正經人,八成是惦記上他家小妹了,他得看緊些,可別讓他小妹被哄去了。
謝景望向顧雲容。他還是不能說服自己放棄顧雲容,顧雲容短期內應當不會再行定親,他還有機會從長計議。
才從適才變故中回神的秋棠見顧雲容左右環視,小聲問道:「姑娘在找甚?可是落了何物?奴婢給姑娘找。」
姑娘自小就丟三落四的,老爺跟太太數落多少回都不頂用,所以她覺著姑娘興許是又掉了什麼東西。
顧雲容搖頭。她只是忽而想到一件事,心下納罕。
那幾個間者為何會奔逃至此?是慌不擇路下的巧合,還是另有緣由?
顧雲容能思慮到的事,桓澈自然也能想到。
他早在追擊時便看出了對方是日本間者。及至將人拿住,便愈加確定了。
倭人身材矮小,且形容與國朝子民有別,仔細留心便可辨認。
只他回去之後命握霧與拏雲去審問那幾個間者,卻是全無結果。
雖握霧拏雲千防萬防,但間者們還是自盡了。
實質上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桓澈早就聽聞日本間者在事敗之後多會以自裁來守住秘密——不止日本間者,多數訓練有素的細作都會這般做。只是不知這幾個間者是的確事敗,還是有意事敗。
桓澈眸光幽微。
他今晚出門是臨時起意之舉,任何人都不會算到。而聽楓小築雖是臣子為他安排的下榻處,但裡外都是他帶來的護衛,間者的功夫不如武士,打鬥中他也看出這幾個的身手確實稀鬆,根本不可能也不會冒險進入聽楓小築。
那麼只有兩個可能,一是這些間者是來聽楓小築附近監視他的行蹤的,只是今夜不巧被他撞見了;二是這些間者確乎是另有使命。
若是第一種,他全不擔心。他知道自他來浙后,就一直有人在暗中盯著他,且還不止一撥人。至於第二種,倒是有些麻煩。
他沉吟片時,突然道:「去查查顧家方圓十里內都住著何人,越周詳越好。查妥理好后,擬成名錄遞呈給我。」
握霧拏雲齊齊應是。
囑咐罷這些,他又問起證據搜羅得如何。
握霧遞上幾分奏報:「原想再搜尋些再交給殿下,而今殿下問起,便先將積攢的這些給殿下過目。」
在京中時,殿下便交代他們抵浙後頭一件需做的事便是調查浙閩粵官場的貪腐,尤其是軍中的貪腐。
這一查不得了,原來將士們在前面賣命,有些奸狡官商卻在後面賣國,引狼入室殺掠自己人!莫說拏雲那個鎮日擺著死人臉的憤懣,就連他都氣恨不已。
但殿下說如今時機未到,還不是收拾他們的時候,他也只好多多搜集證據,為殿下撥亂反正做準備。
桓澈將奏報收好,揮手示意握霧與拏雲退下,自己回了卧房。
他這回來浙,太子沒少忙活。他接了個燙手山芋不假,但太子也摸不清父皇的真實意圖,且得琢磨。
不過忙著琢磨的,也不止太子一個。
桓澈微微垂眸,看了一眼胸前佩掛著的護身符。
無論敵手是誰,他皆能從容處之。最可駭的已經過去,再沒什麼好怕的。
他最大的對手大抵是他自己。
顧雲容第二日起了個大早,橫豎揣著心事也睡不著。
桓澈昨日說今日跟後日還要他們跟著,但沒說之後依舊讓他們隨駕。所以興許過了這兩日,她就很難見到桓澈了。桓澈的心思顯然在旁的事上,還不知何時能結案,顧同甫一日待在牢里,她就一日不能安心。
昨日沒逮到機會,這兩日得抓緊了。
桓澈昨日問了顧嘉彥許多問題,譬如朝廷定的府學中每日廩稍之供、每歲裘葛之遺可都發放及時,譬如歲科兩試所取等第可公允,譬如杭州府城及其內的州縣城防是否每年都加固修繕,有小有大,所涉甚廣。
顧雲容看兄長當時答話時,神色似乎更加恭敬了些,彷彿是對桓澈有所改觀,但今日在馬車上仍聽兄長交代她說對桓澈警惕一些,禁不住問他為何。
「我昨日見他問得認真又正中肯綮,確實對他轉了些看法。但即便他真是來體察民情的,也不能表明他不是個貪花好色之徒,」顧嘉彥恨鐵不成鋼,「小妹你涉世未深,最是容易被這種生了一副惑人皮囊的男人哄騙。」
顧雲容低下腦袋。
她現在只想儘快結案,遠離桓澈。
今日先去的地方是護城河,之後又去桑農的蠶室附近轉了一圈。
浙江是蠶絲大省。舉國行銷之絲綢至少一半以上產自江南,而江南蠶絲多源自浙江,就連專供宮廷織物的織染局所用蠶絲也多出自浙江。
浙江桑農湊集,蠶室成片,眼下又逢開始養春蠶的時節,蠶室外處處可見奔忙不已的蠶娘和採桑娘。
桓澈問了顧雲容一些關於當地桑農織絲賣絲與絲綢織造的事宜,顧雲容有些能答上,有些答不上。
她平日里會做一些女紅活計,雖然輪不上她做針線活補貼家用,但顧家並非大富之家,香囊茄袋之類的小物件,甚至一些家常衣裳都是幾個丫頭和家中女眷自己做的。
也正因顧雲容有這等手藝,她前世嫁給桓澈之後,就變著花樣做各種囊袋送他,為此手指都戳破了。但大概因著她送得過於頻繁,惹了他不耐,他後來直言不准她再做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