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102章


  沈老夫人為何知道得這般清楚?還是因荀太夫人全程做美夢,說書一樣把夢境里的事說了出來的緣故。據說昨天夜裡太夫人神色詭異,似中邪一般,但能聽得出她很高興,非常高興,最後樂死了。


  成靖寧聽到這個說法,久久的說不出話來,臨死之前還夢到兒媳嫡孫凄凄慘慘,這得有多恨?當年那對夫妻遠去福州,還是沈老夫人在侯府侍奉她的。


  「不止我們在,就是二房三房還有成啟銘都在,想往你身上推,門都沒有。」沈老夫人冷道。因為太夫人隨時會西去,壽宴過後成啟銘和二房三房的人都沒走,結果就聽到了這一出。


  「你別往心裡去,成宜珠和成芸寧沒甚本事,鬧不起來。」沈老夫人未將兩人放在眼裡,跳樑小丑,不過是平添笑話而已。


  「我曉得。」只要蕭雲旌不願納妾,就是成芸寧脫光了送他面前,他也不會多看一眼。


  侯府要辦喪事,成振清父子三人都沒去上朝,荀太夫人再可惡,也是他們的嫡親長輩,該敬著的地方,必須得辦全了。侯府很快換上一層白,上下人等都換了素凈衣裳,披上孝衣。


  成宜珍姐妹聞訊趕來時,已開始哭靈了。「老祖宗,昨兒還好好的,您老人家怎就突然去了?您走了,讓我們這些小輩怎麼活呀!」成宜珠一到靈前就趴在棺木上大聲嚎哭,指桑罵槐的說成靖寧不孝,將太夫人氣死了,她要到衙門去告她,讓官府治她個不忠不孝之罪。


  成靖寧扶著沈老夫人過來,只見老人家拍了拍手,張媽媽就拿了一疊紙出來。「好好看看吧,別不分青紅皂白的就亂怪人。」她昨夜留了一手,從太夫人做夢開始,就命人把她夢裡說的所有話記錄下來,末了還讓在場諸位做了證,防的就是這姐妹兩個。


  成宜珠並不知曉荀太夫人的死因,看到一疊白紙黑字,當即愣了愣,道:「這是什麼?」


  「夜裡太夫人做了個美夢,在睡夢中安詳而去。她老人家想著獨樂了不如眾樂樂,就一直說夢話,我們夫人擔心別人不知道,命人記了下來,宜珠小姐也看一看樂一樂。」張媽媽言語微諷,又把昨夜在場的人都點了出來,表示都可以作證,絕無造假。


  成宜珠聞言變了臉色,止住突兀的嚎哭聲,賭氣似的拿過張媽媽手裡的一疊紙,翻看著話本子一樣的記錄,臉像被凍僵一般,做不出別的表情。匆匆看完過後,把一疊紙推了回去,閉口不再言語,也不說道歉的話。


  荀太夫人高壽七十六,算得上喜喪,消息傳開之後,上門弔唁的比預想中的多上許多,一則永寧侯府是太子的舅家,成家現在炙手可熱,藉機巴結一番露個臉總不是壞事,二則曾孫輩們大多成家立業,七彎八拐的親戚多了。


  沈老夫人萬事不管,把喪禮的事交給兩個孫媳婦去做,自己只需準點帶一片洋蔥到靈前擠一點兒眼淚即可。殷元徽是見過大場面的人,操持這等喪會不在話下,更兼有個得力幫手姜清漪,更讓前來的賓客挑不出錯。


  蕭雲旌也得了一日假,前去祭拜弔唁,看到如同鬧市的靈堂,默默感嘆著世風日下,看到自己媳婦兒,又無奈地搖了搖頭。再想到沈老夫人命人記錄下的那些話,登時覺著,人這一輩子可以活得很諷刺。


  祭拜上香燒紙過後,本欲去安撫成靖寧一番,跪靈前啼哭的一少女突然起身衝到他面前拉住他的衣襟,跪著哭求他完成老人家最後的遺願。「你不妨說說,太夫人的遺願是什麼?」當著諸人的面,蕭雲旌抽回自己的衣擺彈了彈,好整以暇的看著眼前的少女。


  俏不俏一身孝,她容貌不算出眾,但有一股柔弱的我見猶憐的氣韻,這股氣韻很招人,但並不吸引他。


  成芸寧被當眾一問,支支吾吾的說不出一句話來,只低頭抹著眼淚。成宜珠如何不曉得荀太夫人的打算,她婚姻不幸,最見不得別人好,成芸寧說不出口的事,她便挺身而出,流著淚說道:「老祖宗關心小輩,最放心不下芸丫頭的終身大事,一心想為她找個好夫婿,臨走之前還念叨著。侯爺年輕有為,是上上之選,昨夜她還投夢給我說了這事。侯爺身為晚輩,自當要盡孝,完成她的遺願,讓老太太在地下得以安息才是。」


  投夢與否,成宜珠怎麼說都隨她,不過蕭雲旌哪是容易拿捏之人,當即問道:「我若是不答應呢?」


  「百善孝為先,侯爺……」


  「孝只對自家嫡系長輩,我可沒聽過要為一個隔了三代的妻族老人盡孝。」蕭雲旌冷道。


  成芸寧臉上一直掛著淚,抽泣不止,原以為搬出孝道來事情會順利,哪想蕭雲旌油鹽不進。原本她想去勇毅侯府,但她知道玩弄心計不是成芙寧的對手,便把目光投向鎮北侯府,加上有傳言說成靖寧不能生育,只消她進了去,先生下一兒半女,如何不能踢掉成靖寧成為正室?當初她向太夫人求援時,太夫人也保證一定會讓她進鎮北侯府,只是沒想到蕭雲旌對成靖寧這般痴心。


  「我……我不活了。」被當眾拒絕,她面上無光,只好拚死一搏。


  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蕭雲旌見得不多,但處置起來並不生疏。「正好太夫人黃泉寂寞,你去也好跟她做個伴兒,全了一片孝心。」


  說完就冷笑著,到成家人中拉了成靖寧離開。成靖寧還在想該自己上場解決這事,結果就先一步退場,人還有些發愣,「我還沒登場呢。」怎能先走呢?

  「你當唱大戲么?」蕭雲旌看著同樣一身孝的妻子說,她同樣的我見猶憐,清艷無雙,比平日更美上三分,看著人氣先消了一半。


  「沒,我相公真能幹。」成靖寧挽著手臂,跟著離開永寧侯府。她是曾孫女,又已經出嫁,不必跪靈守孝,只消弔唁之後出殯那日再來送別就是。


  沒人阻攔她,本欲衝撞棺木的成芸寧當即愣在原地。他怎麼……怎麼沒一點憐香惜玉的心?靈堂內的人都被蕭雲旌的話震懾住,雖然冷酷了些,但他說得很有道理,對待這等不要臉的,就該如此。成啟銘無奈,只得讓成宜珍帶著成芸寧到後堂去,免得丟人現眼。蕭雲旌是出了名的面冷心冷,會聽一個妻族老人的糊塗話?


  不過無論如何,頭一個月該忌諱的還得忌著,兩人雖同睡一張床,也只能規規矩矩的,無事可做,只好蓋被聊天。蕭雲旌祭拜過荀太夫人後,又回了京郊大營,折騰那一幫兵士。後幾日成靖寧也有去葬禮,但不多留,成芸寧麵皮薄,那天之後便沒再出現。


  永寧侯府做了七日水陸道場,將荀太夫人葬入成家祖地。沿途設路祭的人家多,看上去倒隆重,不過戴老夫人心直口快,私下裡很是不齒,那老虔婆這是借大房的臉面風光呢。


  太夫人下葬那日,蕭老爺子祖孫倆一個忙著家族生意,一個忙著今上派遣的公務,是以只有王老夫人和成靖寧去送人最後一程。


  都是成家親眷,嫡脈男子站前頭一排,孫女女婿等站後邊,再之後就是別的姻親家眷。最後拜別太夫人,人群中突然起了騷動,沒多會兒便聽到有人喊殺人了。


  侯府的家丁健婦護衛有素,很快將男丁女眷隔離開來,止住騷亂之後,就見身上染了鮮血的成啟銘被抬走,背後插著一把匕首,接著人高馬大的兩名家丁押著一個不停叫囂的少年離開。秩序恢復,葬禮繼續,檢查了陰井內無異常之後,八個壯漢將金絲楠木棺材放入其中,道士唱念著做法事,成氏男丁拿著鐵鍬鏟土掩蓋住棺材。


  到巳時末,墳地這邊的道場結束,返回侯府用最後一頓喪宴。成靖寧到王老夫人那裡支會一聲后在人群中尋到沈老夫人。沈老夫人披麻戴著孝,手裡捏著一串佛珠,眉梢還有殘留的冷意。


  成靖寧擠到沈老夫人身邊,問道:「剛才,發生什麼事了?」


  「成永宏說你爹害死了成振功,他要替父報仇。陰錯陽差,結果傷了成啟銘。」成家所有男丁都一身相同的孝衣,打扮又相似,成啟銘哪怕年近六十,保養得和成振清不差,加上又是先後跪拜送別太夫人,一時人影綽綽,小孩子第一次殺人,心裡緊張又手抖,沒瞄準時機,誤傷了嫡親祖父。


  「祖父他傷得重嗎?」匕首都還插在後背上,鮮紅的血在麻布孝衣上流淌,成靖寧看著都覺疼。


  「不曉得,等大夫看過後再說。」沈老夫人對成啟銘早死了心,此刻說起他,似在說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成啟銘傷在後背左肩肋骨處,此刻躺在帷棚的擔架上動彈不得,隨行來的家醫診斷後說險些傷及心臟,他醫術有限不敢拔刀,讓成振清去請聞大夫或者御醫來。無論是為所謂孝道還是為了仕途,成振清身為人子必須管,聞禮在鎮北侯府,只得讓成靖寧派人去請來。


  「永宏年紀小,你別怪他。」傷痛之中,成啟銘還在為孫兒求情。


  成振清沒有言語,成永安飽讀詩書,現進入翰林院后又熟讀大祁律法,聞言便道:「照大祁律法,無故傷人致死者以命抵命,重傷者十年刑獄,中度者五年,輕傷者三年,法不容情,永宏既然傷了人,傷的還是至親長輩,必須罰。」


  「永安吶,他還小……」成啟銘此刻進氣少,出氣多,還在為兇手爭取。


  「如果永宏傷的是父親,若他得手,祖父還會這麼說嗎?包庇縱容,是害了他。《觸龍說趙太后》,祖父總讀過吧?」成永安問道。


  成啟銘無奈,趴著不再說話。沈老夫人停在棚外,最終還是離開,成靖寧陪在她身邊,跟著追了過去。「等老太太的喪事辦完之後,我去通州那邊的莊子住一陣,散散心。」


  「祖母,我陪您去吧。」成啟銘受了重傷,成振清無論如何,也不能丟他在府外不管不問。沈老夫人是真的不願再和他同在一個屋檐下吧?

  沈老夫人斜睨她一眼,直言她不懂事:「你現在是蕭家的人,陪祖母去鄉下成何體統?你的事,該上心琢磨了。我是去散心,又不是去吃苦,你祖母我沒那麼脆弱。」她的心早麻木了,為情而痛?早就不會痛了。


  「好吧,那來看您總成吧?」提到子嗣,成靖寧就焉焉的。


  「不用操心我的事,只要你好,比什麼關心都讓我高興。」沈老夫人鬆開成靖寧的手,登上回侯府的馬車。


  聞禮趕到京郊的成家祖地,為成啟銘拔了後背的匕首,敷了藥包紮好。成振清守在他身邊,親自將人帶回永寧侯府,讓殷元徽把扶搖院收拾出來給他住。喪會最後一次宴席散去之後,熱鬧數日的侯府冷清下來,依照輩分和親緣遠近開始守孝。


  次日,沈老夫人就收拾了包裹,帶著張媽媽等老僕去通州的鄉下,說太夫人過世她傷心,不願在侯府觸景生情。面上的話是如此,但誰都明白她離開的真正原因。


  身為人子,成振清攔不住,只好提前派了人去通知那邊的庄頭和管事,把老夫人的一應用具都送了過去,務必保證她在莊子上住得舒坦。


  至於成永宏,被送到京兆尹府,讓京兆尹按照大祁刑律公正處置,不許徇私,也不能枉法。尹姨娘聞訊,又到侯府門前哭訴,求成振清放過她兒子。結果被成永安引經據典,連繫上下律法狠狠訓斥了一通,之後再也不敢來胡言亂語。


  永寧侯府又掀波瀾,一時之間又豐富著京城百姓的談資。成靖寧聽著墨竹的彙報,又嘆氣感慨一通。


  聞禮在永寧侯府住了兩日,給成啟銘治完傷后回鎮北侯府。成靖寧得到消息后,讓水袖陪著去百草齋。對成家的恩怨,他過去是看熱鬧的心態,現在覺得成啟銘比起太平郡王,當真不相上下。


  「夫人。」聞禮剛坐下喝了口茶,準備等會兒給成啟銘配藥,成靖寧過來,只好先擱下手裡的活計。但凡能治住蕭雲旌的,他都很佩服。


  「先生坐,不必拘謹。」成靖寧有幾句私話要問聞禮,讓水袖在外面等著。


  「夫人來是問老侯爺的事?」聞禮正襟危坐著。


  「祖父他的傷勢如何?」成啟銘若過世,對侯府會有影響。


  聞禮想了一會兒道:「小孩子下手沒個輕重,險些傷到心臟,得慢慢養著,老侯爺是長壽的命,會平安挺過此劫。」成永宏不虧是君侯後代,雖然緊張傷錯了人,但勁道準頭一點不差,要年齡再大一些,成啟銘怕是活不成了。


  「祖父向來福大命大,一定不會有事。」成靖寧想到那個風華依舊的老人,想到沈老夫人半生不順,再怎麼看臉,也無法原諒他。


  成靖寧欲言又止,聞禮不必多想便知她要問什麼。「夫人在生育上的確有些難,但並非不能生,一看緣分,二看運氣,該來的時候就來了,在這之前,先準備吧。」


  果然是她的問題,能不能生,就像買彩票中獎的概率,的確看運氣。這個時代醫療不發達,只能等了,有的人,終生都沒有那個運氣,一時間很是失望,「唉……萬一等不到呢?」


  「夫人還年輕,總會等到那一天。至於雲旌,他也等得起。」蕭雲旌看著老成不苟言笑,也只是二十六的年紀,哪就四五十老得不像樣了?


  冬季蕭瑟,一直到十二月才恢復喜氣,過了荀太夫人的孝期,夫妻兩個又開始碰運氣了,中獎概率雖小,但多試幾次,機會總會大一些。


  成芸寧在喪禮上鬧過一次后丟了臉面,知道進鎮北侯府無望,許是得了成靖寧那番話的啟發,登上了承平侯府這艘船,做了曾和興的妾室。曾家雖然搖搖欲墜,總歸沒散架,於面子上還過得去。


  不過據說成宜珍氣得很,她不喜這個庶出的侄女,在她眼裡,小狐狸精和安姨娘一個樣,一身的狐媚手段,整日勾搭著她兒子尋歡作樂,讓曾和興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勁,偏她還勸不住。


  又到年底,成靖寧白天里幫著蕭祖父查看商行賬本,盤算一年收益,計劃著來年的生意,晚上忙著傳家大業,每天過得忙碌充實。王老夫人擴大了溫棚,種了許多反季節時蔬,豐富著一家人的飯桌。種菜人養出經驗,今年收得比去年多,成靖寧想到在通州鄉下的沈太夫人,遂裝了一車新鮮葉子菜送去。荀太夫人過世后,沈老夫人就升了一級,成了太夫人。


  成靖寧下馬車后,看著被雪裝飾得一片素白的房舍,吩咐隨行的護院把東西搬進去,並不讓人進門通報。


  四合院里臘梅飄香,旁邊還有三五個雪人,形態各異,但無一不是用碳做了眼睛,用胡蘿蔔做了鼻子和嘴巴,用鮮紅的胭脂抹了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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