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一六二章 怪人如雨後春筍總接連現
(一八二七)
我忍不住扯過方苑的領子來搖晃:「喂,你書是上哪去買的?知不知道畫家長怎樣?他住在哪裡?」
方苑雙眼亮得驚人,傻憨憨道:「啊,老師,你有興趣嗎?你不要花錢去買了,我全系列都收藏齊著呢,我借給老師你看!」
我再拍他頭:「看什麼看,怎麼看?你就算之前收藏齊了,如今也都讓火給燒光光了,還哪裡看?還不快回答我的問題!」
他一下就蔫了耳朵,像只被欺負完的小狗:「對喔,我都忘了……我的收藏……我還註解了……」
我:「……」
註解……
這孩子讀正書時有沒有這麼認真過?
「咳……咳!」
估計因為我們當下實在歪樓得太過分,展昭有點看不下去,低咳了兩聲想暗示我們適可而止,不要太超過。不過鑒於我等一個兩個心中都被沒營養的雜事佔據,沒人注意到他的咳嗽聲,他咳了一聲兩聲見無人理,逼不得已,只好直接開口打斷。
他一邊提開我一邊瞅向方苑,拉回了正題道:「不,方苑,我方才的意思是說,跟在你後面的可能不是什麼小娘子家。你確定這幾日身後都有人跟著?可知是從何時開始的?在這之前是否曾發生過什麼奇異之事?」
『師父』發話了,方苑小弟才從珍藏品被燒毀的打擊中回過神來,憨憨地晃了晃腦袋,狀似努力思考了一會,才道:「背後覺得有人在看,這感覺是斷斷續續有著的,大概就是這兩、三天才開始的。可我每次回頭都沒瞧見什麼人,所以也不敢太確定,就是有這種感覺而已……不然師父你問問阿華吧,我這幾日都是和阿華一起出門的呢。」
方苑一向是個野孩子,野孩子總有一些特別靈敏的野性直覺,更別說他當時已斷斷續續被展昭教導了二年有餘,基礎練習都不曾落下,感官較之尋常人敏銳了不是一些二些,就「感應隱藏視線」這種抽象的事,對走文人路線體育神經只能堪稱普通的留華小弟而言,怎麼可能比他還厲害?
只見留華小弟貌似為難地回憶了一下,然後情理之中地回了一句:「……對不起,我完全沒有察覺。」他想了想又補充:「可這陣子我都和阿苑一齊行動,並未遇上什麼特別的事,也無做什麼足以引起人覬覦的事情……」
王朝媽子在旁邊挨個替小兒們輪流擦完了鼻涕后,終於可以轉身加入我們的討論:「會不會是在什麼地方讓入室強盜給盯上了?近來流民太多,城外的治安確實不是很好,他們一群孩子住著,昨夜恰好留守的婆子又不在,會不會是因此才讓強盜起了意動手……」
「可暗香居里又沒有什麼特別值錢的東西,難不成是那些生活費……」我轉身問留華,「你們通常將銀兩置於何處?」
留華回我:「在我房間的柜子里。」
展昭道:「如今暗香居已燒成一片廢墟,真有何物遺失,恐怕一時也難以核知了。」
留蕾一聽暗香居竟已變成一片廢墟,哇地了一聲便哭了出來,嚷嚷道:「嗚啊,我們住的地方又讓火給燒掉了!我們又沒有地方可以回去了!我們又要開始流落街頭了嗎,哥哥……」
她捉著她哥留華的袖口不放,抽噎得停不下來,感染著其他年紀小的孩子也跟著咿咿嗚嗚地哭了開來,年紀中等的幾個也都紅了眼眶,好像終於有時間讓他們反應到自己的歸處已毀於一旦了。
默漢馬漢被一堆淚崩的孩子圍繞著,站在颱風尾的正中,顯得特別地手足無措,連他的好搭檔王朝媽子都有些快招架不住,頻頻看過來向我求救。
「——莫哭了,哭什麼哭!房子沒了再蓋不就好了!」
我被他們這陣哭聲霎時激得氣壯山河,拍了拍自己的胸撲,再澎湃也不過向他們保證道:「有你們老師在,怎麼可能再讓你們去流落街頭!莫再哭了!」
感覺肩扛兩座山,自我感覺頓時變得高大無比!
(一八二八)
最後,這些暗香居的居友們是以三、三、三、二的人數組合,住進了開封府內的空房間里。
不是在下賴皮,才剛說覺得自我高大,轉眼就甩手把責任推給了開封府處理。而是因為包大人說連我自己如今都已經寄人籬下了,就不要再去給狄將軍添麻煩了吧。何況經勘驗火場后,他們推斷人為縱火的可能性很高,隔壁那隻癩頭狗又恰好在起火當晚失了蹤,種種跡象顯示甚為可疑,在火災案釐清真相以前,包大人表示將他們安置在府內也較為安全。
孩子們在大悲過後都樂得要命。
只因開封府的人在他們心目中的形象,本就極盡接近於拯救世界的英雄聯盟來者,可以住到英雄聯盟的大本營里,哪裡還會不高興?入府後整日的上竄下竄,逼得我只好給留華加重了責任,要他看好這群熊孩子們,不要給開封府的人製造太多的麻煩。
開封府在此期間內逮捕了幾撥趁亂偷搶的盜賊,卻無人承認犯下城東這起縱火案,只好繼續擴大查緝,全面搜查附近的可疑份子,事情瑣碎繁多,眾人一時間忙得要命。
(一八二九)
接下來汴梁城內連續數日陰雨綿綿。
那陣子我出門時,總會在青師兄家對街宅子旁的陰影處見到一名男子,青衫儒雅,頭上戴著儒生方巾,約莫三十好幾的年歲,唇上一道鬍髯,沉穩俊朗的風骨,歲月在他臉上留下的是剛毅通徹的痕迹。他就像株栽種在角落的翠竹般立在那兒,牆影壓不彎他的枝節……竟給人一種如此的感覺。
他每日等在那兒,見我們出門,慣常朝我們微微一笑,隨後輕一頷首當作招呼,從不出聲,也不靠近,怪是怪了不止一點,但我想他站的地方如此顯眼,與我一同出門的青師兄卻從未表示或特別告誡過什麼言語,便知曉他該不是什麼有問題的人物,興許是青師兄繼怪人原下屬和怪人室友之後,又來了什麼怪人朋友也說不一定,那些打招呼的舉動,估計主要對象還是在那不理他的青師兄身上。
雖不知他對青師兄做過了些什麼事,讓青師兄雖是不特別會去趕他,卻也一直對他視若無睹。不過鑒於在青師兄那三個原部下身上見識到與經歷過的血淚怪癖體驗,我決定以後沒事還是不要太過主動去深入探究自家師兄朋友圈內的隱私妥當,除了後來因受此人之禮受到有些不好意思,便開始會禮貌性同他微笑回禮以外,我並未去多詢問此人的故事。
幾日後的清晨,天氣依舊陰沉,出門時卻未見到這名總先於對街等候的人影,一時竟不太習慣,就好像發覺每日必經路上的行道樹突然被人砍掉了一樣,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一路上猜測了若干種理由,在告別青師兄踏進開封府大門之時,卻見到本該拽著書袋去私塾報到的留華小少年,由方苑小弟伴著從街角走了回來,額上捂著一塊創口,鮮血汩汩,看著好不嚇人。
「這是怎麼回事?」我三步並兩步趕到他們身邊問。
方苑看起來氣呼呼地,見到我就告狀:「老師!我們今日經過私塾前那轉角的時候,旁邊館子上的店家沒將酒罈收好,碰了一個罈子落下來呢!差點就砸到我們了!要不是阿華剛好絆了一跤,我又拉了他一把,他現在就不是只額上被蹭掉一層皮,就是腦袋開花了!啥渾事咧!哪有人這麼作生意的,冒冒失失,出了人命怎麼辦!」
我看了下留華的傷口,好在雖然外觀看起來頗可怕,其實傷口並不深,就是血冒得有些洶湧,將血止住再好好上過葯,應該便無甚大礙了。
我呼了一口氣,連忙將他們帶入找公孫先生醫治。
(一八三〇)
舉凡是居住過汴梁城的人們可能都會有些印象,在開封府大門前的青石磚旁,生有一棵槐樹,樹齡有二十多年,雖說尚未生長到高大參天的老樹規模,但也算是枝葉繁盛,餘蔭遮得了初秋艷烈的陽光。
連了幾日的陰翳,留華被削破頭的那日,待到巳時過後,秋陽終於悄悄探出了的雲層,熾烈於正午的當頭,直至過了午後才稍有收斂,不再艷辣辣地毒人。
我跟著負責逡巡青師兄家方向的一班衙役從府內走出來,正準備與他們結伴返回青師兄的住處,一出門就見到府門前的那棵槐樹底下站了一個人影,青衫儒雅,儒生方巾,卻是憂心忡忡的神色,滿臉寫著「拜託求注意!」、「拜託別漠視求快來跟我溝通!」的潛台詞——此人正是接連在青師兄宅前出現了好幾日的那位不知名人士。
鑒於當時他的視線太過於熱烈渴望,著實難讓人權作睜眼瞎子,雖不知為何一道出來的衙役們能對此一舉止明顯有奇怪處的人士不上前作任何探問,我在認真地掙扎了一會後,還是決定請身旁衙役留步,自己踏出了主動的一步,上前去詢問他是否乃有事需要幫忙。
靠近一看,才發現此人的臉色很是蒼白,像是許久未曾曬過太陽的、病沉沉的那種蒼白。面對我的詢問,此人的唇齒開合了幾下卻不出聲,隨後伸出手一陣的比劃,神態頗為焦急。
……莫非此人是喑啞人士來者?
我心裡想。
沒學過手語這門高深的學問,我有點為難地看他:「那個……抱歉,在下實在不明了兄台你欲表達的意思……兄台來此處是有事想找開封府嗎?我可代你通傳。還是……兄台是想找我替你聯絡一下青大哥?那個,兄台是青大哥的朋友,是吧?」
那人卻是一貫地搖頭,然後隨手撿起一根的樹枝,棲棲簌簌在地上書寫了起來。
「早……上……那……名……被……早上那名被酒罈砸到的少年,要不要緊?」
我念完的上一排字跡,奇怪地瞅他:「……兄台認識那孩子?你怎知他今日讓酒罈子砸到了?」
他提著樹枝又寫:今日事發時某亦在場,見其鮮血淋漓,甚為擔心,故來此一問。
我又奇怪瞅他,心想:不認識?不認識還這麼關心,這人未免也熱心過頭了吧?
可他眼中的擔憂不似作假,我猶疑了一會,還是同他道:「承蒙兄台關心,那孩子無事,就是皮外傷而已,上藥后便無大礙了。」
那人看似終於松下了一口氣。
一旁傳來衙役甲的催促聲:「——虞爺,您可以走了么?時候差不多了,我們該去巡街了!」
他與幾位同伴看向這邊的眼神有點奇怪,我當時沒暇多想,只是連忙揮手朝他們招呼了一下:「誒!就來了!」
再回過頭去的時候,樹底下竟然已經沒有人了。
(一八三一)
……剛那人是青師兄認識的人,對吧?
所以別看他一副書生弱氣模樣,其實很可能又是個隱藏版的武林高手什麼的,眨個眼就咻一下不見之類的事,應該是一點也不稀奇的吧……對吧?
我歪了歪頭,袖子甩甩,這般想著,就轉過身去,跟著府門前一隊巡役順路作著伴,往青師兄家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