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一五一章 論端午瓮缸里的情誼
(一七六一)
從暗香居送完過節禮出來,我在艷陽下認命地回家整理空置有一陣的屋院,以備待會兩位從陷空島來的貴客真打算棄舒適的客棧不住,跑來宿在下這座凡事得自力救濟無人伺候的院落就糗了。
好人展昭一路相陪,送我回家后竟挽袖相助,犧牲自己得來不易的假期,陪我忙和了一下午的家事。
邊作閑談邊作打掃,對著展昭面上不時莞現的平和笑意,縱使外頭是燥熱得令人心緒不住浮動的天氣,終也叫人心境緩緩平靜與沉澱了下來。
巷外人聲嘈雜,院牆內的時光卻是寧和。緩步慢走,似一條細水徐徐淌流的小河。
(一七六二)
……事過境遷,我有時不免會希望,倘若自那後接下來的一段時日,也能一直如當時那般,平靜從容地綿延持續,那該有多好。
(一七六三)
白玉堂同丁月華一道返回至在下家中之時,夜色已深。
不過該年端午過得熱鬧,早在他們返回之前,其實青師兄也曾找了一趟上門。
駕著一輛用馬拖拉的板車,上頭綁了好幾口封實的大瓮子。高髻紗笠的帷帽,依舊一身勁帥黑衣打扮,唰地一下從車上翻身躍下,那等利落帥氣的架式,縱使遮著臉面,也吸引了周圍路人的注意。
一月有餘未曾見到此名師兄了,舉凡我等皆在京城之時,青師兄時不時會帶上些小東西來找我,有時是些奇特的吃食點心、有時是不知從哪弄來的稀奇玩意,逢年過節,他收到的禮品多了,也會從中揀出幾樣精巧的物事送來與我,對我頗為照顧。
如前一年的年後,他便拿過一顆鎏金銀香球來送我,說是宮裡賜下的物件,左右他自己用不著,與其放著生塵灰,倒不若拿來送我能見光。我當時還曾在心裡腹俳來者,想自家師兄明明是位身材高大的殺敵大英雄呢,究竟是哪個天兵想到要送他顆小香球?
他這等身分格局之人,欲送他禮,也該要送些像犀玉帶、金銀酒器,或特色馬鞍之類的物品吧?要不就打聽打聽他的喜好,我這師兄也不是不食煙火的人,像在下就曾於他家中看過好幾樣白象牙雕刻而成裝飾品啊……這宮中負責安排禮品的官員委實太不用心!
……話說回來,如上所述,在下這位青師兄雖曾帶過無數小物來與我吃玩作禮過,可一次便搬上眼前這樣一車的龐然大物過來?還當真乃屬上頭一回!
因此我當下便前後探看起來,好奇問他瓮子里裝了何物?
他撢了撢衣擺上的塵土,回我瓮中所裝者乃該日正午所挑的端午水,五月五日正午時,取井花水沐浴,古曰能保一年疫氣不侵……反正遵之無傷大雅,便要我晚點拿此水燒來作洗浴清理。
端午燂湯以浴的習俗自古即有,古以香蘭入浴,可居於汴梁中的京人卻習慣以桃、柳心之類物和入浴中,其實殊途同歸,目的皆在求祛毒除疫的功效。
端午水這傳說便更玄了,聽說取端午日正午時經日晒后的純陽活水封存,可經久不壞,具解毒涼身之作用,拿來煎藥或泡茶都是極好。迷信一點的說法,甚至曰此水能達到趨吉避凶兼辟邪的功效,傳得端是十分神奇。
可惜此等神奇之物,在下基本上還未曾有機會嘗試過……端午酷熱,又得在正熱的正午頂著個大日頭特地去挑井水勞動什麼的,著實提不起在下嘗試的興緻。
青師兄大約早能明白在下對這端午水傳說的態度與積極度,笑了一聲后表示,知我今日甫回京,必不會注意此等事,索性替我代勞儲了這些水送來,讓我試試,順帶備了好數種市售的端午版香氛沐浴包,投之以循古法祛除身上疫氣,道我劫後餘生,傷愈不久,元氣尚不盈實,如此也好保莫再沾上些不好的新病氣。
我忍了又忍想裝淡定,最後還是沒裝住,忍不住問他:「師兄怎知我今日回的京城?」
我的情況與遭遇或許是之前向開封府問來的……可你同門才剛回家把家裡清理好,除開封府跟暗香居外,還哪裡都還沒去過呢!要問也沒這麼快的啊!!
青師兄聞言,故作神秘地瞅我,閃了我一個神秘笑容卻不語,直至氣氛被他醞釀得開始有些緊張兮兮以後,才緩緩伸出了他的手指,緩緩指了指巷口一名常駐要飯的乞兒,然後低下頭彎下身,側在我耳邊,在我既緊張又期待的砰砰心跳聲中,神秘地動了嘴——然後悄聲說道:「……我給了那人幾個銅板,要他見到這家主人歸來的時候,便立即來與我報告討賞呢。」
我:「……」
我頓時從期待解謎的亢奮狀態中變成:︸_︸
……呿,不過就是收買了一個樁腳嘛!
幹嘛搞得好像你手下掌握了什麼間諜網路一樣……
青師兄見了我的表情之後,哈哈地笑出了聲來。
我:「…………」
我:(╬ ̄皿 ̄)
——馬逼的,原來他方才那樣故意裝逼是故意在耍我嗎?!
——為什麼大家都這麼愛耍我?!
難不成在下耍弄起來真的那麼好玩嗎!!╯‵□′)╯︵┴┴︵┴┴︵┴┴
(一七□□)
我當時是神色複雜地瞅著眼前笑得頗樂的一位師兄,又瞅了瞅巷口那名探頭探腦的乞兒,頓時有種從此家門口要多一支監視攝影機的感覺。
我:俺家要被丐幫子弟給監視了……(——__——;)
(一七六五)
青師兄笑完了瞅見門楣,咦了一聲問:「咦,你已將門上小粽收起來了么?師兄今日有事,中午不能過來,還怕它在外頭掛上一日,該是要酸敗了呢。」
我還在回想著過去從自己里˙家鄉聽來的各種丐幫傳說,被這麼突然一問有點懵,過了會才瞭然:「啊……喔,原來門上那串紅線小粽是青師兄你掛上去的?」
青師兄插著腰爽朗地笑了:「說來你在城內的朋友著實不少。今早帶著香燭艾粽來你家門前張羅的時候,卻發現門口早已讓人布置過了。好不容易方尋到一空處將艾粽掛上,替你祭供一會,將帶來艾蒿蒲草一類物又原封拿了回去,尚碰上一名同樣剎羽而歸的淪落人。」
「……啊?淪落人?誰啊?」
「我倒不知他確切姓名。」青師兄停下笑,以手支頷思索了會,才道:「不過我曾見他與你走至一起,是名富家郎君,天庭飽滿,鳳目狹長,面容頗為清秀,就是行止間欠些穩重。今早於我離開后無幾步,同樣揣帶一束艾蒲之物來到你家門前……彼時遠遠瞧見他對著門口一陣搔首撓腮,最後躊躇幾步,又將帶來之物帶走,並無往你門上吊,估計亦是認為不需要了罷。」
天庭飽滿……
鳳目狹長……
欠穩重=吊兒啷噹不正經……
我:(⊙o⊙)!
——不會是王勤那傢伙吧?!
我的老天……他,他那麼一個大喇喇的人,竟也會做出此種堪為貼心的舉動?
懷疑他對自家門前的蒲艾都不管掛了啊!!
當真要嚇壞他這位手帕交了啊!!!
「……師兄說的那人應是叫王勤,家住在外城西,是我的一個朋友。」我撓了撓頭,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今年勞煩你們這般費心了,承蒙關照,真不知該怎麼表達謝意才好。」
青師兄失笑:「……此有何事?皆為舉手之勞的小事罷了。你若真同師兄我這般客套見外,可才叫我生氣。」
(一七六六)
將幾缸盛了端午水的大瓮搬入屋后,青師兄具體表現了他那叫我不要跟他客套見外的誠意。
他道燒洗澡水是件費勁活,未免我待會自己辛苦半天,乾脆一道替我做了省事,因此燒好了一大桶的沐浴湯,將帶來的一大包入浴劑都推給我,要我不用管他,先去沐浴再說,待洗去一路風塵,人也舒爽些后,再來考慮如何來接待他。他自己會先至外廳里打發時間等候。
……墨發高髻,黑白分明的眼瞳中總能見卓華風采,不但姿儀挺盛,人更俊逸得不像話的、大宋如今最出名的現役民族英雄,在替我燒洗澡水?
哇咧這真是太折壽了,我明天出門不會就給牛車撞上了吧?
戰戰兢兢地拿著衣物進到浴間,看著擺放一旁五花八門的端午泡湯包,懷中還揣著一份白日在開封府時王朝媽媽分過來的、開封府員工三節福利之一的端午沐湯專屬包,開始犯起難來——
怎麼辦?入浴劑的選擇太多,兩方的贈送者又皆充滿善意,不能顧此失彼,反正內容物應該是大同小異,乾脆就把它們全部都丟進去,一桶燴了吧!
(一七六七)
……實驗的結果告訴我等,誠如葯不能胡亂搭著吃一般,入浴劑此物亦是不能隨便混和著使用的!
否則即使配方的內容應是大同小異,最終融合后還是有可能突變出異形的效果來者!!
正所謂生活總是無時無刻充滿著意料之外的意外……
出浴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好像剛從一爐熬了四時辰的老葯爐里苟延殘喘出來的藥材,渾身上下充滿了葯同類的味道,臭的要命,簡直快沒把自己先熏死……
哪個人能好心來解答一下,曰為啥明明手上明明都是些香花香草,一旦混合起來竟會出現此種逆反的效果?!
這其中到底出了些什麼樣的化學變化!!╯‵□′)╯︵┴┴
這什麼見鬼的浴蘭遺風……
好想洗白湯澡就好……
(一七六八)
青師兄與我同坐客廳內寒喧,不時不著痕迹地擰個幾下鼻尖,卻十分風度地未對他同門為啥沐個浴出來后反而周身臭不可聞一事表示疑問,一搭一搭地問起我出京的遭遇。
我也不時因草味太熏而擰個幾下自己的鼻子,想五影閣這組織最初便是青師兄向我們提起的,於理於情,此次經歷皆不該瞞他,便將秀州別莊里發生的事概要同他說了。展昭他們無意間聽到一句「不知襄陽那如何說」的秘談,一直像個芥蒂般梗於在下心中,讓我每每想起都是隱隱難安。
……唔,問我為何特別介意這句話?
依目前所知的情況推斷不合道理?
是不是另外得知了什麼未表出的隱情?
……咳嗯,那什麼,如果你老師透露自己其實天生有點神通,有時會忽然在腦中迸現出一些類似未卜先知的預感,你可相信?
唔,不信?不止不信,還覺得我又在扯淡?
什麼?!跟我講話好累?!一直有種在浪費腦細胞的感覺?!!
啊賀啊你這死小子……在說跟誰講話是在浪費腦細胞!!
再這麼沒禮貌下去我即刻就取消你繼續當本回憶錄讀者的資格喔——等等!莫給我又是甩頭就走!!
(一七六九)
啊……簡直不能更心塞……繼續回來動筆回憶過去作調劑心情好了。
總之當時聽我提起一趟南下諸事的青師兄,起始還會跟我笑聊個幾句,聽到後面臉色愈聽愈沉,態度愈聽愈沉默,坐在桌邊,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桌面。
聽到最後,他指節一聲重叩,皺了眉收手開口:「去年那時……若是能將邱封一舉擒下,也不會叫你遇上這等的事了。」
「反正最後我也無事。」明白自家師兄是在說邱封去年冒充雲師兄被縛詐死復活后,我給他挾為人質的事。想了想便道:「若那時便擒下了他,現下也無從得知五影閣的這些事了。」
「話雖如此,可……唉。」青師兄嘆了一口氣,「本應承了師父和師兄要照顧好你,在你遇險時卻總是不在你身邊,我這師兄當得未免失職了。」
「拜託,師兄,你總不能像個奶媽子一般鎮日都跟著在我的身邊吧?師兄你已經夠照顧我了,哪裡有所謂的失職呢?」我忍不住失笑,「況且青師兄你又不是閑的。就算你真能鎮日地跟著我好了,我尚且不願意呢!一天到晚的那得有多膩?還得被師兄一干崇拜者們的唾沫給淹死!」
「你這小子!」青師兄佯怒般瞪我,我嘿嘿嘿賞了他一口白牙。
青師兄又好氣又好笑,最後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囑咐我道:「此五影閣行事背後處處透著玄機,你無本事招惹,便莫要再摻和太深,明白么?」
「我覺得我已經摻和進來了……」那時一時沒忍住,在鐵面人面前犯了一回倔,已經把什麼都說破了……現在當縮頭烏龜還來得及嗎?
青師兄微微蹙眉,道:「照理說你人皆被救了出來,便是知曉了什麼秘密,也早便不是秘密了,他們再回頭找你也已無意義……可我總是於心不安……」說著略略一頓,視線落到我臉上,目中別有深意:「你與那邱香生得實在太過相似,我怕……那位五影閣閣主會另生想法。」
「……想法?什麼想法?!」別一回來就同我說這麼挫人的事啊!
我跟那位一直帶賽人的冷麵妹妹當真完全一點關係也沒有好嗎!Q口Q!
青師兄搖頭:「此事難說,當初邱香挾帶出走之物尚未尋回,而邱氏兄妹如今卻已盡皆不在大宋境內。若讓那五影閣閣主知悉他們是由你們保駕出航的,難保不會多心,以為東西已落入爾等手中。我看開封府那處亦是有顧慮……你未發覺你此座屋院附近多了些暗樁么?倒是今日你歸來后始出現的。若我猜的無錯,該是展昭下午臨走前方安下的人手。不然你想他平日多事,為何今日偏偏在你這兒待至傍晚才走?約莫亦是不想留你獨處,方等上此些人手布置好后才離開的罷。」
我:「……?!?!」
——是這樣的嗎?!
不是因為今日下午包大人突發慈悲給假休的關係么?然後他看我一人打掃可憐才留下來幫忙打下手的么?!
然後忙完就順便又待了一會聊下天嘛!畢竟我們也有一小陣子沒見啦?這一切流程很符合他平日待人的作風啊?!
啊……不對……說起來,如果府內還有急案要忙,屬性為工作狂的展昭通常多半會自願堅持留下來無償加班,趕都趕不離開。而如果案子不急但還是有案……他大概會敷衍性地休息一會,私下又會強迫症般溜回去幫忙處理了。此種時候,他頂多幫著我約略清理完一些費事的活后,估計便要告辭了,不會再留下來與我聊了一頓下午茶的時間才對……
我有些不確定地道:「……不是因為有些時日未見了,他想敘會舊才留下來與我談天的么?」
青師兄挑起他那雙好看的劍眉,側著頭斜我:「……你們也才相隔不過多久未見,有何舊好讓他放下公事同你敘一下午的舊的?又不是小別重逢的夫妻,需得情話綿綿呢。」
我被後頭這話給噎到了,滿頭烏鴉炸飛:「青師兄你在比喻什麼奇怪的東西……莫要亂說話啊!」
青師兄又是挑眉,不過倒無再接話,遞上一杯茶來給我順氣。
見我緩過來后,他正經起神色,用打商量般的口吻再同我開口:「雖說此處暫有開封府的人相顧,可他們人力有限,如此並非長久之計。我不曉得他們其後想如何安排,可……你不若還是暫且搬來師兄的宅邸住罷?我宅中閑人多,能照看的人手多,離開封府也近,你日常要去幫忙方便,也能叫他們不必這般費事。權宜之計,何不考慮考慮?就近照顧,師兄總也較能安心。」
——
批註:
監視攝影機:
道家等級最高的一種追蹤符,據說能隨時隨地監視他人的動態,施術者心念一起,還能就地成象,簡直乃世間痴漢們最夢寐以求的一種法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