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五十章 這怪力亂神的世界
(七四〇)
是夜,我一夜無睡,隔日掛著兩眼淺青,憔悴上工,沾上桌案不到一時辰,便忍不住呼呼睡去。
下午,我立馬將陶盆退還原鋪,老闆慘白著臉拒收,我嗅到黑心與詐騙的味道,當下氣得丟下陶盆甩手而去。
夜晚,烏盆無故現身房內,在房中來了一場血洗活動,扼殺了我的眼細胞與胃口細胞,讓我其後一天看東西都要隔層紅霧,食不下咽。
又隔日,我掛著兩眼烏青,到開封府補了一上午眠,下午不顧先生回家休息的勸說硬是加班了兩時辰,出府後直奔寺廟,留下烏盆,請大師誦經驅邪。
寅夜,烏盆迷途復返,在房中捲起陣陣陰風暴,物事東歪西倒南摔北破地砸了一地,滿室狼藉,損失慘重。
再隔日,我拖著兩眼深黑,上午照例在開封府補眠,下午仍舊磨了兩時辰加班,出府後直奔五嶽觀,留下烏盆,請道士作法驅鬼。
夜半,烏盆夾著猛烈怨念強勢回歸,在房內大顯神通,一時間鬼哭神嚎、鮮血四濺、殘肢和著雜物滿屋子亂飛,我抱頭躲在床角,被鬼壓得動彈不得,簌簌顫抖,實實欲哭無淚……
第四日早晨,在下已形容枯槁,拖著搖晃的步伐、睜著滿布血絲的雙眼,一路蹣跚至公孫先生的書房應卯。
(七四一)
如此生活持續了三日,公孫先生受不了了,我也受不了了。
公孫先生一大早跟我攤牌:「小春啊,你這幾日是怎麼了?早晨總是打瞌睡,午後結束又賴著不肯走,頻頻走神,都寫錯浪費了幾份卷宗了?若有何為難之事,不妨道出來看看,旁人也好為你拿個主意啊!」
我緊緊捏住先生的袖子,就好似捏住了全人類的希望,都快要哭了:「公孫先生!你可不可以讓人在府里騰個房間給我,讓小春於此暫住一段時日,這期間我願意全天上工,不支薪的!定把之前落下的進度全給補回來!」
公孫先生抓到重點:「你最近究竟遇上何事,讓你想住進府內躲避?」
我:「…………」
(七四二)
我在龍發堂出來的瘋子跟被逼上梁山的騙子間搖擺了一陣,最後心虛地選擇後者。
公孫先生質詢的炮火接踵而來,在快招架不住之際,被門外一陣敲門聲打斷。
「先生,此些文檔,是大人讓我送來給您過目的。」展昭抱著一堆文卷大步跨進屋內,渾身爽俐,笑得儁朗,神清氣爽的模樣看得當時形容枯槁的我是既忌妒又羨慕。
公孫先生沒空理他,隨意擺了擺手,要他將文卷放至小桌案上,然後回頭對我續行詰問。
展昭被冷漠了,展昭不習慣了,於是他好奇了,出言詢問。
公孫先生直接給他結論:「小春想暫時搬入開封府里來住。」
展昭訝異:「小春想搬進開封府?這是為何?」
公孫先生一記斜睨看得我膽顫心驚,冷淡道:「他說這幾日讓怪人纏上了,想暫時住進來避避……不過卻怎樣也不肯透露那怪人身分。」
展昭聞言眉間一擰,神情嚴肅道:「被人纏上了?何人纏你?小春你儘管說,有展大哥幫你。」
我:「…………」
不是人,是鬼,還是只得了阿茲海默症的鬼……這能說嗎?
(七四三)
最後,在展昭軟暴力的追問和公孫先生冷暴力的威逼之下,在下招架不住,不小心吐實:「是……是飄啦!」
「飄?」展昭凝眉思索,隨即神情嚴峻:「……莫非乃小春你先前曾提過的,那群曾於幼時將你關入進棺材里的人么?他們又尋你來了?還想對你不利?莫要擔心,此事交給展大哥處理。你快快將詳細情況同我道來!」
……虧他還記得「飄」這個被我不小心說溜嘴過一次的名詞!
公孫先生在旁挑了挑眉,無聲靜候。
「飄……阿飄他……」我簡直快糾結成一團麵線。
「嗯?如何?你快說。」
眼見唬弄不過去,我兩眼一閉,半放棄道:「阿飄它……不是人……」
「……然後呢?」展昭有聽沒有懂。
「沒有然後,阿飄就不是指人……」
「……若非指人,乃指何物?」展昭奇怪。
公孫先生插話:「小春……你口裡中所謂的」飄」,該不會系指鬼魂吧?」
我嘴角下撇,不情不願地點了一個頭。
(七四四)
最後,在展昭詭異眼神與公孫先生懷疑眼光的雙重瞪視下,我只好硬著頭皮將買了烏盆后陸續發生的衰事都老實說了一遍。他們聽完后低頭沉默不語。
可我瞥見了展昭暗暗朝公孫先生那兒望去了幾眼,目光中帶有詢問。
公孫先生則往我手腕處瞄了幾眼,然後用眼神凌厲地將我生剖了一番,才默默向展昭搖了搖頭。
我後知後覺地驚悟:「我是說真的!我腦子很清醒,一點也沒錯亂!你們可別又懷疑我瘋傻了!」
「沒人說你瘋傻了,冷靜。」展昭連忙安撫我道,「那你之前曾說過的那件讓……飄,關進棺材里的事又是怎麼回事?」
(七四五)
我只好將小時候遭遇過的「棺材故事」拿出來重新詮釋一遍,免得展昭誤會我當時在地道里說的都是胡謅在唬爛他。
這次講的是一刀未剪的寫實版本,未經過刻意的模糊包裝。
(七四六)
在下的阿爹在我的里家鄉內,從事的也是類似捕頭一類的刑案工作,他為人正直固執,不為權貴折腰,不同罪惡妥協,因此不免惹上一些仇家。
在我還小的時候,爹承辦了一件走私大案,歹徒發覺東窗事發,為爭取連人帶貨安然撤離時間,派人將我抓來,想藉機要挾阿爹,擾亂視聽,藉以拖延時間。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在下著實挺強悍的。
各位莫要誤會是在下在自戀自賣自誇,但才九歲大的孩子,就能趁著歹徒不注意自己掙脫成功,這能說不強悍嗎?
……原來比起馬漢我也不遑多讓,只差我沒能把歹徒一鍋踹了而已。
不過彼時,因為在下人矮腿短,跑得比較慢,所以待歹徒發現人質失蹤追趕上來之時,我還沒來得及跑離他們的勢力範圍,當時聽著不遠處粗鄙的謾罵聲,正巧眼前有個木箱,於是小小的我當機立斷,馬上爬了進去。
那木箱之前不知道是拿來裝什麼物事的,總之進去后發現裡邊除了一堆木屑以外啥都沒有,就是有些臭、箱內些許地方有點黏而已。而追來的歹徒並未往箱里翻找便直直向前追去,我猜他們時間大概也緊迫,故而沒暇細找,不久后便匆匆撤離了該處。
等人聲退去后,小小的我又待了一陣子,才敢推蓋準備出去。
可當時我一推就慌了,因為進來前明明還容易移動的蓋子,那會兒卻變得重如千斤,挪都挪不動,我越試越急怎樣都推不開蓋,當終於氣力用盡,坐倒在地的時候,卻是驚悚得無以復加。
因為方才還空蕩蕩的箱子里,彼時竟然憑空多擠出了一個人……
那人手腳反折,青脹的臉上,一雙灰濁濁的眼珠子夾雜著可怕的意念,死死盯著我瞧。在下當時嚇得連忙再去開箱要跑,可在我竭盡全力努力的時候那人也沒閑著,不斷從喉嚨中發出咕嚕嚕嚕的聲音給我伴奏,好似在嘲笑我白費力氣。
他就這麼一直盯著直到我阿爹找到我,開蓋將我救出時才憑空消失無蹤……
……你們說當時的我不是被阿飄給困住了還會是什麼?
那時小小的我沒精神崩潰只得了個輕微的幽閉恐懼,還真是祖先保庇……可見虞家祖先很強大!
(七四七)
後來,我從受害者畫像里指出了那位木箱男子。
再後來,等我長大一些,才知道當時被綁架的地點,是一座廢棄的焚屍廠,而木箱男子是被歹徒黑吃黑殺掉的同夥,當時我躲的那隻木箱,恰好被歹徒拿來塞過他的屍體……
再再後來,看到類似大小的木製品,我心裡都會蹦出一種想立馬把它們劈爛的衝動,其中也付諸執行了好幾次,當然結果多半是木製品與我兩敗俱傷,我阿爹沒別的辦法,強逼我跑了整整一年的心理治療科,才把這強迫症給控制下來。
自此之後……一項「偶而會突然開眼撞見異界生物」的後遺症竟就邀受的被遺留下來,每次都是突然發作,讓我縱使事隔多年依舊沒法習慣。不過這毛病於在下來到這宋朝以後倒是未曾再犯過了,相安無事地在此地生活了這麼多年,要不是買到這鬧鬼的烏盆,連我自己都快忘了自己還有過這一項潛在的毛病了……
(七四七)
「這可真是個奇特的經歷。」
公孫先生為我悲慘的經歷作出雲淡風輕的結論。
我:「………」
算了,不是跟他計較的時候。
我小心翼翼地問:「你們相信我說的話?」
展昭笑了笑:「也沒什麼好不信的。不瞞你,之前辦案時,我等便已碰過好幾次相似的情形了。」
「你是指有阿飄介入?」我不可置信,沒想到平日講求實事求是的他們也如此怪力亂神。
展昭點頭。
公孫先生也是一笑:「我們還找過鬼上堂作證呢!」
啥米?!架么厲害?!難不成真是所謂的「日審陽,夜審陰」?!
這原來不是誇大其實的傳說嗎!!
我有種敬慕之情油然而生。
展昭大概看我表情太呆傻了,決定給我解釋:「不,初始那鬼是找人假扮的,本打算藉此嚇唬兇嫌以得供詞,不料最後卻將真鬼引了來,包大人將錯就錯,從鬼魂身上取得不少口供,案件真相因此得以大白,犯人也就此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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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人家這麼處變不驚,敢情在下先前根本小看開封府對邪魔歪道的接受程度了?!
那我三天來到底是在矜什麼?!
白白看了那麼多的全息恐怖片啊啊!╯‵口′)╯︵┴┴
(七四九)
「不過如你所說一問三不知的冤鬼,還倒真是頭一回遇上。」公孫先生撫胡緩道,說得好像他常在見鬼一樣。
我哭喪著臉:「那我現下該怎麼辦?」
公孫先生沉吟了一會:「無論如何,還是得先看看情況再說。這樣吧,大人那兒由我來說,展護衛,麻煩你陪小春回去一趟,若有必要,便將那烏盆帶回府里來吧!」
「那你們要不要晚上再來?白日那隻鬼都躲在烏盆里休息,你們來也見不到她的,否則估計我一整日都甭想踏出房門了……」
展昭皺了眉:「此鬼如此霸道?」
公孫先生直截了斷:「那便夜裡再去吧!小春正好留下,先將近日落後的進度補齊再說。」
我:「…………」
無力反駁的我耷拉下肩,無精打采地提醒大家:「還有……那女鬼說她進不了開封府,所以把那烏盆帶回來應該也沒用……」
「這事我們有經驗,等烏盆帶回來之時便可知。」公孫先生給了我一個高深莫測賣關子的微笑。